這事兒後來由酒樓老板出麵,賠了我一套全新衣物,又開了間上房供我沐浴,我便也表示大度為懷不予計較。
如此折騰一番,已是夜半三更,再回去打擾別人清夢實無必要。遂在客棧歇了一宿,用完早點又順便趁著精神飽滿在綏安幾處有名的景致遊玩了一圈,直到金烏西墜才心滿意足打道回府。
半路上還巧遇了一場秋雨,淅瀝軟綿之勢倒將板正無趣的官道襯得頗有幾分暮春楊柳岸的意思。
這般淋著小雨悠悠蕩蕩到了沈宅,方知賀問庭傳信稱有人在當初發現曉暮的地方尋得了相關線索,他已先行一步。沈臨淵便陪同曉暮一起趕了過去,就算快馬加鞭一來一回,估計怎麼著也得至少半個月。
臨走前倒是交代了,讓我安心且住著,等他回來,我自是毫不客氣的應了。
因白日裏遊覽時吃了不少點心,故而我全然不餓,隻是有些乏,遂一邊感歎著六王殿下的雷厲風行人脈廣博一邊徑直去了剛收拾出的客房,美美睡了一覺。
孰料醒來時卻覺昏沉無力得厲害,想是昨日淋雨著了涼。
如今我雖身強體健,但許是先天實在不足,每年總會病上那麼一兩回。倒也並不怎樣嚴重,不過是無論如何都要好歹反複的拖上一段時日有點兒煩罷了。
久病成醫,我駕輕就熟的開了方子,托敖巫幫忙抓藥。
他狐疑著打量我半晌,大約見我半死不活的樣子確然不像在裝病,終是將事給辦了,且還盡職盡責的請了位一看就讓人充滿了信任感的老大夫回來,令我頗為感動。
當然,可能關鍵還是對我醫術的不信任……
而那大夫也非常配合的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的疑慮不無道理,摸著白花花的胡子搖頭晃腦一通危言聳聽,簡直恨不能將我說成個時日無多行將就木的病鬼。
敖巫當機立斷扔了按照我的方子抓來的藥,拿著大夫新開的藥方大步流星的出去了,連個鄙夷不屑的眼神都吝於給我這個不靠譜的半吊子醫生。我表示,我的自尊很受傷……
留下為我做進一步問診的大夫邊嘮嘮叨叨著身虛體弱之人經不得風邊哆哆嗦嗦著將門窗全都關嚴,而後重又在我跟前站定。
我裹著被子,有氣無力地指責:“把病人當冤大頭宰,不好吧?”
“宰的又不是你,反正沈家有的是錢,就當劫富濟貧了。”
“麻煩態度端正一點好嗎,你現在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而是父母心的醫者,講的應該是濟世為懷!”
他翹翹嘴角抖抖胡子,笑了開來。
我不忍直視的扭頭:“把這張丘壑縱橫的老菊花臉給我拿開!”
“是。”
隻此一字,便可聽出其聲已然瞬間褪盡黯啞老邁,低沉而清澈。
我轉過腦袋,看著麵前眨眼便背不駝了腰不彎了胳膊腿也都直了的年輕男子,由衷感歎:“一年不見,你好像又爺們了一點啊,肖小洛。”
肖小洛本名肖洛,我之所以給他加上中間那個字,是有曆史原因的。
第一次見到肖洛時,我八歲,他也八歲。他比我大兩個月,卻比我矮了半個頭,且小鼻小眼小嘴巴就連聲音也是小小的。
雖然,後來他還是以常人所難以企及的烏龜速度慢吞吞的終於高了壯了眉目五官也長開了,可有些內在的東西卻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
比如誌向小,比如脾氣小,比如心眼小,比如膽子小……
尤其最後一項,讓我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都非常懷疑,當初他被選送到我的宮裏,其實不是留待日後做侍衛的,而是太監,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但不管怎麼說,肖洛在武學方麵的確極有天賦,易容下毒陣法什麼的陰招也頗有所成。故而即便他小氣摳門膽怯懦弱怕事怕死怕疼怕鬼……還是被派著跟我去了齊國。
其後諸多變故,隨嫁的楚宮舊人在那一夜盡喪,唯肖洛生還。
我是詐死還魂,他卻是從死人堆裏靠自己一點一點爬出來的。
用僅剩的一條手臂。
所以人生際遇有時真是不可捉摸,一個看見枚銅錢都兩眼冒光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攢銀子討媳婦沒事扯扯家長裏短閑磕牙的家夥,竟做了蕭字號的實際主事人,經手過的往來賬目何止千金萬貫。
而所圖所謀,也再無可能是妻兒天倫,衣食無憂一世無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