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氏璧·崢嶸12(1 / 3)

第十一章繆賢贖罪薦英才相如臨危受君命

一連三天,趙王病倒在臥榻上沒有下地。本來體病尚未好,如今又添一塊心病,且不說要他讓出和氏璧就如同割他心頭之肉,更何況秦王、穰侯所謂的十五城,明明就是一個騙局,而且這騙局還不是說破了就能萬事大吉。若不答應,秦王、穰侯會說我用十五城都換不來一塊和氏璧,豈不是丟盡顏麵,天下諸侯誰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掃了秦王、穰侯的麵子;若答應,這和氏璧到了秦王、穰侯手中,十五城不過是秦王、穰侯描繪的鏡中花、水中月罷了,有誰會相信秦王、穰侯會真心實意拿十五城換一塊和氏璧呢?除非秦王、穰侯昏了頭、發了瘋,哎!就是這發了瘋的猛虎惡狼更凶殘惡毒啊。宮中一群後妃、宮娥、宦官、太醫團團圍著趙王,小心翼翼地伺候著,然而這些人再怎麼盡心賣力,也隻能是隔靴搔癢。趙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也理不出個頭緒。這天上午,他吩咐繆賢去把平原君、平陽君、樂毅全都叫到臥榻前,君臣們商議該如何應對秦王、穰侯出的這個難題。

秦國不是楚國,說不定這楚國來討也就是秦王、穰侯的鬼主意。明說不理睬,肯定不行,這點連剛毅的樂毅也深知,秦王、穰侯是絕不肯善罷甘休的。當初韓王不答應給穰侯辟出連接定陶的旅舍,穰侯馬上就調動十萬大軍,出函穀關,兵戈直指韓國,嚇得韓王連忙遣使同意。現在為和氏璧秦國已經調動了楚國來圍攻趙國,連燕國、齊國也都知道秦王要用十五城換和氏璧。如果不答應,秦王、穰侯滿可以此為借口,挑起戰端,若引來秦國的虎狼雄兵,實在是不值得冒的風險。誰也不願看到秦趙兩國關係因此而鬧得兵戎相見。要知道,秦國剛剛取得了楚國五十餘城,又占了趙國三城,氣勢咄咄逼人啊!若答應,又如何能取來秦王的十五城,又不被秦王、穰侯所欺騙呢?這誰心裏也沒個底,就連派誰去,也是一件難以決定的事情。樂毅見趙王一副憂心忡忡、病骨支離的樣子,心裏很是難過,毅然請求道:“大王,臣願隻身去秦國,麵見秦王,戳穿他的詭計。”

“相國不能去,相國若去,必被秦國扣留,對付秦兵,還得相國領軍。”趙王不無擔憂地說道。

平陽君見趙王不同意樂毅去,自告奮勇地請求道:“大王,那就讓臣弟去。”

趙王用感激的眼神看著他和平原君說道:“你、平原君也都不能去。去了秦王必扣作人質,隻怕事情更糟。”這雖不是明擺著的事情,但以秦王扣留楚懷王、孟嚐君的一貫手段,確是不能不防的事。

“那,平原君兄,您府中卿客逾千,可有合適的人麼?”平陽君忽地問道。

平原君正暗自沉思,被平陽君這一問,怔了一下。其實他也問過府中的謀士們,公孫龍當即表示,願意去秦國麵見秦王,並且說他不需要帶和氏璧去,就能說動秦王,放棄索要。平原君問他如何勸說秦王,他道,和氏璧不過是一塊玉璧,普天之下,誰也不會相信秦王會拿十五城來換,一塊玉璧有什麼值得秦王對趙國大動幹戈的,豈不傷了兩國的和氣?公孫龍輕描淡寫的說辭當即被顏軫駁回道:“公孫兄此言,恐難說服秦王,秦王若反問既然和氏璧不過是一塊玉璧,趙王又何必如此舍不得,將它送給或賣給秦王也就行了嘛,兄又何以為對?”當下謀士們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論起來,平原君聽他們講,大致是誰都知道秦王、穰侯的十五城肯定是不可能來換和氏璧的,和氏璧也決不能拿去給秦王,否則一定會被他坑騙了去。至於如何應對,都說不出好的主意,到最後大家一致認為不理他,若秦兵來犯,大不了打上一仗,讓秦王、穰侯徹底地死心。有幾個人更是義憤填膺,激動地說道,讓趙王派他們去把秦王、穰侯痛罵一頓,也不能讓秦王陰謀得逞。

平原君聽了,既感動又有些失望,隻得安慰他們,容他見過趙王再說。其實他心裏也清楚,如果派去的人莽撞行事,不但於事無補,還會給趙國惹來更大的麻煩。這一來,不但見罪於趙王,還會損害自己的賢名,所以平原君打定主意,不願讓自己府中的人來承接這個燙手的山芋。現在平陽君這一問,他隻得微蹙眉道:“大王,此事我已問過府中的卿客,他們全都說秦王、穰侯不可信,吾王決不能將和氏璧給他,如若秦兵來犯,他們全都願戰死保全和氏璧,也決不讓秦王欺侮吾國。但臣弟以為,此事操之過急,也於事無益,故覺得他們也不合適出使秦國。”說完眼看著趙王、平陽君、樂毅。是呀,事情雖說嚴重,但畢竟還不到與秦王、穰侯去拚個你死我活的地步,若派個愣頭青去,梗著脖子把秦王、穰侯痛罵一頓,或做出什麼無禮之舉,雖則痛快,但事情鬧得大了,對趙國更不利。趙王點點頭,表示讚同。

樂毅也道:“臣將此事與大臣們商議,大多也如此。老臣肥舍、觸龍更是義憤填膺,廉頗將軍更請求道,他願領兵抗秦,決不讓秦王得到和氏璧。”

聽了這話,趙王眼裏流露出失望。咳,人到難處之時,求死容易求活難啊。趙王歎口氣道:“這涇陽君當著楚國、齊國、燕國使者說,毫無顧忌,寡人如果輕易將和氏璧送給秦王,這趙國還有何顏麵?十五城?有誰相信秦王願意出十五城?哎,寡人得塊和氏璧,怎麼就讓全天下都知道了呢?誰能替寡人出使秦國啊。”趙王的眼睛在眾人身上轉了一輪,不知為何忽地落在站在一旁的繆賢臉上,分明帶著一絲怨恨盯著他。

繆賢被趙王的目光盯得渾身如針紮一般難受。聽趙王的意思,如果當初涇陽君不明目張膽地當著那麼多國的使者說這事,尤其是楚國的春申君的麵,也許趙王就會苟且同意;再一層意思就是如果自己當初悄無聲息地將和氏璧獻給趙王,那麼秦國、楚國都不知道,也就不會引來這些個麻煩,弄到眼下連選個派去秦國的人都這麼難!自己成了罪魁禍首了。想到這,繆賢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低頭苦思冥想:哎,自己府中的藺相如倒是個機靈的人,這樣想著,他抬頭看一眼趙王,正好與趙王的目光相碰,繆賢囁嚅道:“大王,臣有……”

“嗯,”趙王似乎很不滿意他。

繆賢心裏更急了,慌張地說道:“大王,臣有罪,當初臣得了和氏璧主動獻給大王也就沒這些事了。不過,臣倒有一人,覺得挺合適派去見秦王。”

眾人都看著他,平陽君話快,問道:“哦,是何人?”

“臣府中的舍人藺相如。”繆賢說出來,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相如雖為臣府中的舍人,但他祖籍中牟,出自經士之後,父、兄皆為秦兵所殺,此人通曉經書,足智多謀,膽識過人。平原君見過此人,那晚陪下臣去君侯府上拜見的就是他。”說完,看著平原君。

那天晚上,繆賢拉著藺相如去見平原君,繆賢當時是驚慌得前言不搭後語,哪說得什麼清楚,多虧相如在一旁不慌不忙地懇切陳詞,將事情說得滴水不漏,平原君對相如那晚從容不迫的言談舉止印象很深,此人頗有才華,卻落在繆賢府中作舍人,當時還深為相如惋惜。今日聽繆賢這麼提起,雖不說是個最佳人選,但總比從自己府中派人好吧。見趙王、平陽君、樂毅都將目光轉向自己,答道:“嗯,此人依那晚的言談來看,確是不錯,可畢竟隻見其一麵,不是很了解。繆卿,你既舉薦他,可有何緣由?”

繆賢認真地說道:“那日打獵,大王走後,微臣因羞愧害怕,意欲出逃燕國,虧得藺相如闡明大義,說微臣如果出逃,不但背離大王的知遇之恩,也必被燕王所棄,並說大王不會加罪於在下。果然,大王原諒了微臣過錯,故臣以為這藺相如能見微知著,料事如神。平時在府裏,相如將府裏府外之事料理得清清楚楚、有條不紊,辦事膽大心細,機靈過人,大王如出使秦國之人難覓,此人可為使者。”

平陽君有些懷疑,說道:“一個舍人,怎能擔此重任。”

樂毅說道:“繆卿既推薦他,定有其中道理,大王何妨見見他。如合適,就派他去;如不行,再找別人也行。平陽君可有合適之人?”

平陽君搖搖頭,在他眼裏,舍人家仆隻知駕車灑掃,做些粗笨之事。他也不養卿客,平時結交的人也都是些宗親貴族,盡是些隻能安享榮華富貴的酒囊飯袋之徒。

“嗯,”趙王有氣無力地點頭,“繆卿去召他來見寡人。”

繆賢答應一聲,去接相如來見。趁這空當,太醫們將煎好的湯藥呈進來。趙王後也親自出來持匙,喂趙王服下。樂毅、平原君、平陽君也都陪在那裏,趙王的這碗湯藥不但多,而且苦澀難咽,趙王皺著眉頭,一口一口慢慢地喝。剛剛喝完,繆賢就將藺相如帶了來。趙王因服了湯藥,身子有些發熱,趙王後扶他坐了起來,這樣正好可以仔細地打量一下跪在地上的相如。隻見相如細高身材,鼻直口方,臥蠶眉下一雙眼睛,雖是單眼皮,看似不大,卻神采奕奕,一身灰布衣衫,收拾得幹淨利索,長胳膊長腿的,隻腰間係著的那塊白玉璧略嫌小了些,看上去一點都不像個粗魯莽漢,倒像個微服出訪歸來的士大夫。

相如見趙王坐起來,伏身叩頭施禮道:“草民拜見大王,祝大王安康,王後安康。”語氣平靜似水,全無卑瑣畏縮。

“平身。”趙王用威嚴挑剔的目光仔細地審視著相如,他要好好掂量掂量眼前這個布衣舍人,“藺相如,你可知寡人為何召你來?”

“回大王,”相如絲毫不見慌亂,用他那特有的平緩語調,朗聲回奏道:“來時路上,繆賢大人已跟小的說了。草民認為,秦王曆來視寸土為命根,並不重視珍玉玩器,此事必因穰侯所起。然則如今天下,秦國攻破楚國郢都,鋒芒正熾,秦強趙弱,穰候又把持秦國朝政,當以不得罪秦王、穰侯為好。一塊和氏璧如何能抵得上十五城,然秦王、穰侯故意說如此,其意不過是使吾國不可回絕。”

“那依你之見,這和氏璧就拱手相送不成?”平陽君聽相如這麼說,頗有氣道。

相如看了一眼平陽君,又朝平原君、樂毅都掃視一遍,仍舊從容地說道:“大王、諸位卿侯,前些年,楚太子在秦國為人質,與人爭市利,失手將人殺死,按理也不過是一件尋常之事,而秦王、穰侯就點起二十萬兵馬攻討楚國;去年韓國邊民殺了一頭從秦國跑過來的牛,秦王、穰侯也立即發兵五萬,攻占韓國三城這才罷休。依如今秦王凶猛似虎、穰侯貪婪如狼,這次向吾國索要和氏璧,卻是提出一個用十五城這樣的天價來換,這當中頗耐人思量。”說到這,相如輕咳了一下,停住了,眾人聽他說到這,也都被吸引住了,目光全都齊刷刷地看著他,急著要聽他的下文,“大王,秦王之所以沒有派兵來圍城攻戰要挾吾國,草民以為一則秦王看在先王助他回國登基之恩,秦趙兩國三十餘年來基本相安無事,故秦王也不願赤裸裸地來訛詐吾王,失理於天下;再則吾國自先王胡服騎射、並吞中山,北降匈奴,東破齊國,戰將如雲,軍士能征善戰,故秦王穰侯再凶猛貪婪,也不敢輕舉妄動,這才提出用十五城來換的幌子。這當中,看似不可為,實則有可為之處。當年晉獻公欲伐虢,大臣荀息提議用垂棘之璧向虞國借道,虞國君見璧眼開,同意借道,其大臣宮之奇用‘唇亡齒寒’的比喻諫勸。可虞公不聽,借道給晉獻公,晉國大軍滅掉虢國,回頭又滅了虞國,重新奪回垂棘之璧。晉獻公舍小利而得大利,虞君貪玉璧而招來亡國之禍。今天秦趙情勢雖然完全不同,但若因此而招來兩國戰爭,也是因小失大。在下以為此事不可同秦王、穰候硬頂,當以智取為上。”相如這番分析,可謂精辟獨到。眾人先前都隻是在答應與否之間抉擇,又兼趙王病著,又擔心秦國發兵來攻,都一時緊張得不及細想了。真個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當然,這旁觀者還得有如藺相如這麼高的智慧才行。聽了相如這番話,趙王及一班卿侯,全都覺得眼前一亮,此人見識確非常人所及。

“那依先生之見,這和氏璧當如何處置呢?”平原君開口問道。

藺相如深吸一口氣,說道:“若不答應,秦王、穰侯惱羞成怒,天下人也皆認為吾王重玉而輕社稷,吾國不但輸理,還會帶來後患無窮,這正中了秦王、穰侯的詭計;如答應,十五城能否得到,確讓人頗費思量。”相如眉頭緊鎖,神情專注嚴肅,覺得喉嚨裏又發癢,用手掩著咳嗽了數聲,接著說道,“大王、君侯,吾父兄皆為抗擊秦軍,戰死藺城,草民雖為布衣,然而國家有難,相如願以身許國,出使秦國,設法不讓秦王陰謀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