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平原君顧此失彼走蔡澤甘莒墾荒焚草殞性命
這幾天平原君做夢都在念叨糧食。一連四五個月來,發往長平關的糧食都已不下百萬石了,可長平關就像一個吃糧食的無底洞,每十五天十萬石糧必須按時籌備齊,全邯鄲城裏所有大大小小的官員,都在圍繞著如何籌糧忙得頭昏腦漲、寢食難安。平原君夫人看著他急得頭發、胡子都顯出白來了,人消瘦了一整圈,心裏別提有多麼心疼他。吩咐家人為平原君做上一些好吃的肉啊、魚啊、雞啊,可平原君一看到這些,就垂淚念叨前線的將士如今連飯都吃不上,反而更吃不下。夫人看著他隻有搖頭歎息,毫無辦法。她發現平原君不但整天心事重重的,而且脾氣是越來越暴躁,無論叫誰,都是直呼其名了。這天清早,平原君起來,顧不得吃早飯,來到前庭,吩咐下人道:“去把公孫龍叫來。”要知道,自公孫龍到他府上,平原君從來都一直稱“先生”的,現在仆人們也跟著他一天到晚忙得麻木了,低頭去找公孫龍。不一會,公孫龍急匆匆地進來,他連身子也顧不得彎,直接問道:“君侯,有什麼急事?”
平原君一手撫著額頭,急切地說道:“軍糧明日必須出發,可糧食籌齊了,卻沒有騾馬,再怎麼算計,至少還得一百頭。府裏還有多少騾馬?”
公孫龍道:“君侯,為籌軍糧,府裏已經交了不下二十萬石,這騾馬又要從府裏出,這樣下去怎麼能行?”
平原君鼓起眼睛瞪著公孫龍:“有沒有?有就快點交出來?”生硬的語氣連他自己都有些吃驚。
公孫龍微微一怔,說道:“君侯,別急嘛,除去君侯的車馬,府上還有二十五匹,都是上好的胡馬,另外驢子鄉下的莊園裏還有些,確切數量不知。君侯若要,在下交出來就是。”
平原君看著公孫龍,語氣緩和了些:“前次不是交了二十匹馬,怎麼還有這麼多?”
公孫龍道:“我就知道君侯一心為國,早晚都要交出去的,前次故意留下來了。要不,這次如何能應急?”
平原君感激地看他一眼,歎息道:“公孫龍,你知道這次與秦國開戰,都是因為上黨。隻因當初我在大王麵前說了要救援馮亭,現在倒好,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錯,唉!”平原君連連搖頭。
“君侯,那些鼠目寸光之徒,自然不明白天下大勢,秦國咄咄逼人,取韓國上黨,一半之意也就是針對趙國而來。趙國不取上黨,秦軍一旦得到,早晚同樣會來圍攻吾國。東郭先生救了中山狼的性命,可狼還要吃他,這是本性所在,如何能躲避得了?隻是沒想到馮亭等這麼不濟事,上黨這麼快就被秦軍占了。君侯,當今之際,唯有振作起來,全力以赴,打敗秦軍,才能保住江山社稷啊。”公孫龍勸說道。
聽了公孫龍這番話,平原君心裏好受些。是呀,當初主張救援的,廉頗、趙括都是很積極,趙王也支持的,平原君默然不語。
公孫龍道:“君侯,這糧食、騾馬不能總是從府裏出,得想想其他辦法才行。”
正說著,平陽君趙豹來了,興奮地對平原君道:“君侯,剛才趙禹來報,說代郡守趙牧派人送來了五十匹胡馬。”
平原君眼裏放出光來:“真的?”
“嗯,趙牧將軍知道如今騾馬稀缺,所以一購到就馬上派人送來了。加上他前次送來的,代郡整整送了六百匹馬了。”平陽君興奮地說道。
“嗯,趙牧忠心可嘉。”平原君脫口讚道,“加上我這裏二十五匹,還差二十五匹。”
平陽君道:“我府裏也還有十五匹,這次也派出來。”
“好!”平原君高興地看著趙豹,“隻差十匹了,我就不信偌大個邯鄲城就湊不起十匹馬。”
“這個容易,吩咐趙禹守住城門,凡有騾馬進城,準進不準出,發現騾馬就地征發。” 平陽君的鬼主意來得真快!
平原君幾乎未假思索,就同意了:“行,就這麼辦。平陽君你去通知趙禹,公孫龍。哦,先生,你去叫人把馬送到田部吏。我吃過早飯,還得去宮裏拜見大王。”平原君仿佛卸下一副千斤重擔,暢快地說道。
匆匆吃完早飯,平原君正欲起身,公孫龍又進來,平原君一見他就問道:“馬送去了嗎?”“回君侯,馬已經送去了。”“嗯,你叫人到各莊園去走一遭,凡有騾馬、驢子、糧食全都送來邯鄲,過十天還得給
廉頗送去。”平原君語氣很快。公孫龍笑著回話道:“這些事我已吩咐他們去了。君侯,外麵有兩個學士欲拜見君侯。”“哦,我要去見趙王,你代我見他們一下就是。”平原君此刻滿腦海裏想的隻有糧食、
長平關、廉頗、趙王。公孫龍道:“有個燕國人姓蔡名澤,說是為君侯來獻解長平之困的妙計。”平原君詢問地看著公孫龍,似在問,他能行嗎?略沉吟:“叫他進來問問看。”不一會兒,公孫龍領著一個衣衫破破爛爛的細高個漢子進來。待他施完禮抬起頭來,他
那副模樣把平原君嚇了一跳,隻見他闊額頭上頭發稀疏得看得見頭皮,吊眼眉下一雙眼睛的眼皮上都是結著疤痕,像兩個爛桃子,塌鼻梁下的鼻翼不但很寬,而且鼻孔朝天,下嘴唇往外翻,左腮旁黑痣上長出一撮老鼠胡須,一身衣服不但破舊,而且滿是灰塵,邋遢不堪,沒係玉佩,隻有一條麻繩胡亂紮在腰間。平原君見他這麼副尊容,心裏已是不喜,耐著性子問道:“先生從何來?”
蔡澤嘿嘿笑道:“素聞平原君侯禮賢下士,在下燕國人,特為長平戰事來拜見君侯。”“哦,我正為每十天的軍糧犯愁,先生有什麼見教?”“這我知道,不但君侯為糧食犯愁,應侯也在為糧食犯愁,秦國、趙國,彼此彼此。”
蔡澤輕鬆的語氣,令人不敢恭維。平原君、公孫龍都注視著他,這人有什麼能耐,這麼輕狂!“哎呀,君侯每十天為長平關送去十萬石糧,這不過是揚湯止沸,如何不腳忙手亂?在
下有一計,可保來個釜底抽薪,長平之困,立刻化解。”蔡澤眨著眼睛,那疤痕眼皮一落下,
真讓人擔心,還能不能再睜開。平原君、公孫龍兩人對望一眼,公孫龍問道:“先生有什麼好的妙計,請直說。”蔡澤淺笑著看一眼公孫龍,說道:“你是公孫龍先生,‘白馬非馬’其實大謬不然,我是
不管白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你說是不是?”公孫龍覺得此人雖然滑稽可笑,可這話說得實在不是時候和地方,晃動一下身子,不理他。“這樣吧,”蔡澤挺直身子,說道,“君侯家累萬金,今給在下千金,在下去一趟秦國,
勸說秦王撤軍,專攻韓國,這長平之圍,不就立刻化解了。” 公孫龍聽了,偷偷笑了起來。蔡澤一本正經道:“公孫龍先生,你又‘白馬非馬’了吧,我這是隻要能解長平之圍,
管他秦軍打到哪裏去?反正秦王已經得到上黨了,隻要我一提醒他,老秦王立刻就會撤圍長平關。”
至此,平原君徹底知曉了他的意思,板起麵孔道:“看先生這個樣子,恐怕幾天沒有吃飽飯吧,是不是餓昏了頭?我如今要為幾十萬大軍籌劃糧草,連一粒多餘的米也沒有,對不起,不能款待先生,先生還是另往它處吧。”
“呃,君侯,你很賢明的,怎麼這樣對我?我這是為趙國幾十萬將士著想。平原君,你隻要聽我的,派我去秦國,說願與秦王一同出兵,將韓國一分為二,或者願意助秦王獨占韓國,這長平戰事不就化幹戈為玉帛了。”
“荒唐!”平原君實在聽不下去了,怒斥道,“哼,你這樣一個癡人,竟然冒充什麼學士?真不怕貽笑大方,比起邯鄲學步,還要荒唐,你去吧。我這裏不收你這樣的‘學士’,免得玷汙了‘學士’的名聲。來人,送這位先生出去。”進來兩個仆人,不容他再分辨,趕著蔡澤出去了。
公孫龍有些不好意思:“在下不知道此人竟是如此輕狂之徒。還有一位是趙國人,姓毛,君侯……”平原君已經起身來,邊走邊說道:“公孫龍,你也不是第一天遇上這些事,你接待就是,如果是個清白人,你看能留下就留下,不合適就打發他走,我這要去見趙王呢。”“是。”公孫龍低頭應道,平原君出門時,見一個陌生人正抬頭看自己,他也顧不得了,乘車出去了。公孫龍走到那人麵前,說道:“毛遂先生,君侯去宮中麵見大王,你看是不是先住下來,還是……”毛遂敦敦實實的身體,五官輪廓分明,腰佩長劍,他見平原君出去了,微皺了下眉,說道:“在下還是住下等君侯有空再說吧。”
此時正值五月天,悶熱的天氣,讓人有一種透不過氣的感覺。厚衣尚不能除去,因而,人稍多動一下,就要出汗。平原君急匆匆地趕到趙王宮裏,隔著宮門,就見一個渾身上下一身盔甲的將軍正背對門口向趙王稟報什麼,進去細看,才認出是年輕的馬服君趙括。不待他施禮,趙王說道:“再不來,寡人就要派人去請你了。一起來聽聽馬服君的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