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飯桌上有了難得一見的肉,屋子裏也洋溢著喜悅和溫馨。蘭馨是女孩子,不可以上桌子吃飯,她坐在灶前燒火的小木墩上,側耳傾聽著大人們的談話。雖然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但這和她上學的願望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呢?她知道姐馬上就會和父親說上學的事情,她默不作聲,靜靜地等待著命運的宣判。
“爺(ya)!”趁著父親和新女婿談得投機,蘭鳳開口了,“蘭馨也不小了,你看能不能送她去上兩天學,她聰明,不上可惜。”
父親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慢慢放下手中的筷子,頓了頓說:“哦,上學。我知道蘭兒腦子好,可上學要交錢的,我們上不起。再說這家裏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的……”父親把跟前粗瓷酒碗端起來又放了下去,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蘭馨從一旁跑了出來,急切地說:“爺(ya),家裏的活兒我會幫著做的,隻要讓我上學,做多少我都願意……”
“學費我幫她交。”蘭鳳認真地看著父親。
沉默寡言的蘭啟佩不再說什麼,低下頭去喝酒,算是默認了。嗬,同意了!蘭馨的嘴角露出了掩飾不住的笑意,她偷偷地朝姐姐看去,姐姐也正笑咪咪地朝她看呢。
吃過午飯,蘭鳳幫妹妹洗了頭,用紅頭繩紮好兩個小辮子,換上一身幹淨的衣裳。經過這番打扮,蘭馨頓時就有了學生的模樣。蘭鳳從家裏搬了一張小木凳,帶著蘭馨去了晏家岱唯一的學堂。說是學堂,其實應該隻算是一個小的教學點吧,隻有一位老師,二十多個學生,分作三個年級。
晏家岱學堂的這位老師叫周友聖,是整個晏家岱公認的最有學問的人。周友聖讀過高中,考過大學。據說當年考大學的時候,文化成績遠遠超過錄取分數線,但是在體檢的時候出了問題。他的肝比正常人的要大,不符合體檢標準,一直沒有被錄取。倔強的周友聖並不甘心,連續複讀了兩年,每年文化成績都高出大學錄取分數線,總是在體檢的時候因為同樣的問題進不了大學的門。第四年的時候,周友聖放棄了複讀,他相信自己的命運就該如此。他回到晏家岱,當了一名代課老師。
聽說學堂的教室就是周老師自己家的房子,是周老師已經去世的奶奶留給他的財產——這村上不可多見的青磚瓦房。蘭鳳從衣服口袋裏摸出一個小手絹,那裏包著三天前結婚時的捏手錢。她先在周老師那裏交了兩元錢的學費,再從村上的小店裏為妹妹買來一枝帶橡皮的花鉛筆。蘭鳳怕妹妹不小心把鉛筆弄丟,就在鉛筆的末端刻上一個細細的凹槽,再用一根細線係好掛到了妹妹的脖子上。
周老師把蘭馨領進教室,安排好座位。蘭馨的課桌在教室的一角,桌麵有些破舊,左上角不知被哪個調皮的學生掏了一個小洞,透過桌麵甚至能看到自己的腳背,課桌旁邊的牆上可能是因為漏雨,有一塊很大的黴斑。蘭馨可顧不上這些,她有些新奇,有些不安地坐在座位上,等待上課。
“鐺鐺……鐺鐺……”周老師有節奏地拉響了房梁上的一個鈴鐺,所有的孩子立刻一窩蜂地從門外湧進來,跑到了各自的座位上規規矩矩地坐好。蘭馨望了望窗口姐姐那充滿期待的笑臉,跟著周老師和同學們一起讀起了課文,聲音細細的,顫顫的:“工人、農民、米麵、豆子……工人、農民、米麵、豆子……”在這讀書聲中,蘭馨體會到了從來沒有過的幸福與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