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丁真的在抽大麻。有次我給他打電話,他就是不接,我直接找到他家,他一開門,一股子惡臭。我問他什麼味兒,他說沒什麼味兒,眼神還躲躲閃閃。我早就懷疑他在抽大麻,行為越來越反常,好長一段時間了,恨不得把所有的活兒都交給我,工作室也少去了;脾氣也反常,跟他說個什麼事兒,不是心不在焉就是煩躁不安。我問:“大麻吧?”好像我的聲音多大似的,嚇了他一跳。
世界的罪惡與荒唐遠遠超出人類的想象。就連老丁這樣的人都抽上了大麻,還有什麼奇跡不會上演?老丁的墮落,讓我懷疑起了全人類。如果人類就是這副操性,那麼世代的苦苦掙紮又有何用?我又有何用?老丁抽的不是大麻,是虛無,一個抽掉了骨頭的虛無主義者。
他若不戒毒的話,我想和他分道揚鑣了。第二天,他去了工作室,在花園裏我們一番長談。他說:“你知道我寫不了詩,我有多痛苦嗎?我也不是不想寫,可我不是這塊料啊!以前我認為我是可以的,可當我發現我不可以的時候,你知道我什麼感覺嗎?這個世界上,有個作為詩人的我,死了。”
“你寫得不錯,何苦妄自菲薄呢?”
“不用安慰我。看一個人是不是詩人不是看一首詩兩首詩,而是看這個人,這個人本身是不是詩人。當我發現我不是這種人的時候,知道我想幹嗎嗎?我想念一首我最喜歡的詩,然後從樓上跳下去。為什麼沒跳呢?因為我不知道最喜歡的是那首詩,好像一首詩也不記得了,就像是一首詩也不曾看過一樣。我記得有個日本作家,名字不記得了,自殺了,因為他痛恨他不是無產階級家庭出身。我曾經是那麼想做一個詩人般純真、崇高的人,可惜,無論是能力還是性格,遙不可及。”
“何苦如此悲觀呢?不做詩人就不是一個純真和崇高的人了嗎?”
“首先我要說,這不是悲觀,而是客觀。不知多少年輕人和曾經年輕的人也曾懷揣詩人的夢想,可他們是嗎?他們差得太遠。他們輕而易舉地放棄了夢想,他們成為了另一種人,卑賤的、屈辱的活著,心靈交給他們的話,他們一輩子也沒個機會道出。你要我這麼活著?生不如死。再說,你說不做詩人也可以做一個純真和崇高的人,是,沒錯,也許對別人沒錯,可對我不是,沒有了詩的淨化,我隻有墮落。我以為我換個活法、換張臉,我會快活地活著,可惜不是。詩人的路就詩人的路,沒有什麼可以替代。天路客的幸福隻有天路上尋找,繡榻上沒有,高粱地裏也沒有。”
“還是戒了吧!毒品毒害的不僅是你的身體,更是心靈和思想。”
“靈魂深處的苦悶是戒不掉的。”
“靈魂的自在是於不斷的追尋中維係的。”
“我是個貪圖安逸和享受的人,恐怕是戒不掉了,早早晚晚死在這上頭了。”
“送你去戒毒所吧?”
“監獄一樣。”
“你就是犯了罪,不是嗎?”
“是。”
“既然是,為什麼不去呢?你,逃不掉的。”
我給他送進了戒毒所,他跟他爸媽說他出差了。一個月後給他接了回來,一天到晚我就跟他在一塊兒,晚上睡在他家。他覺著很是過意不去,晚上就去他爸媽那兒了,住了沒幾天又搬了回來,受不了他爸媽的嘮叨,尤其是他媽。我勸他找個女朋友,要是好就跟人家結婚。他還真找了個,地鐵上認識的,當晚就帶回了家。過後才知道,女的結婚了,老公是海員。我以為他情緒會很低落,還好,他就跟沒這麼檔子事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