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歲下的雪39(3 / 3)

“這就是你不讓我去的真實原因吧?”

“這個嘛,我還是放心的。”

“知道你還問?”

“我就是想知道她是不是這樣的人。”

“如果是呢?”

“這樣的女人太危險,你根本就不該去找她。你們不會是互留電話了吧?”

“你怎麼一陣聰明一陣糊塗?我有那麼傻嗎?”

“你有多傻你都不知道。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這樣,我們有多傻我們知道嗎?我們可以知道我們有多好和多壞,卻永遠也不知道我們有多傻。我們做了那麼多的傻事,可我們自己發現的卻隻是其中的一點點。我們都覺著自己挺聰明,其實蠢透了。”

這就是她的變化,變得愛思考了,思考得我都有些迷惑。我跟她說晚上就回去,她問幹嗎這麼著急,我說:“小心駛得萬年船。”

“就你這樣也叫小心駛得萬年船?”我無言以對,這讓她很得意,她說她在姥姥這兒,就不去接我了,等我回來有話跟我說。

我要走時,我媽有些不舍,又掉起了眼淚。多年以來,她對於我寫作的反對,總令我耿耿於懷。可那時,我想,下次回來還不知何年何月,生死未卜,福禍難料。以前她就有高血壓,現在又有了糖尿病,腰又不太好,大夫說有骨刺,這次我爸住院又把她累夠嗆,我哥還說,別我爸出了院,再給我媽累趴了。她還老惦記著我的婚事,也不知道我跟江童這些年到底是怎麼回事,說實在不行就找別人,別那麼死心眼,漂亮不當飯吃,隻要人好,有個穩定的工作,像我嫂子這樣的就行了。她的話沒讓我不高興,因為我知道,這樣的話,除了當媽的,別人說不出來。

我哥又開著小麵給我送到機場,一再跟我說,有些事情過去就是過去了,搞不清就搞不清吧,人這一輩子沒有不是稀裏糊塗的,跟鄭海燕不必再糾纏了,沒好處也沒意義,也不用老覺著對不起誰,沒告她蓄意謀殺就已經給她天大的臉了。

這次回來,唯獨沒給他帶禮物,就把我隨身帶的一本《菜根譚》送給他。他問:“還寫嗎?”

“還在寫。”

“人這一輩子很短暫,還得幹自己愛幹的事。我是完蛋了,你可不能荒廢了。”他又說了一大堆,說電影很掙錢,建議我寫劇本,又說起一本叫《狼圖騰》的書,說得唾沫橫飛,還問我看過沒有,我說看過,他問:“怎麼樣?”我在三味書屋時曾送他一本《第二十二條軍規》,我說:“這兩本書,更喜歡哪一本?”他說:“外國的我看不太懂。”

“中國的讀者、作家、編輯……整個的文學素養低下,文學的生存環境也不好,國外許多偉大的文學作品,要是放在中國,至死都沒有出頭之日。讀者沒有自己的思考能力,也不打算思考,他們不知道文學是生活的注釋,更不知道生活是需要學習,且嚴肅的。文學是有用,不是拿來消遣的,而要讀懂文學,是要像學習古典音樂一樣下一番工夫的,花些時間的。人想活得明白,是要下一番苦功的,而文學恰恰是一條途徑。當然了,中國的作家也沒什麼堅持,跟讀者一樣盲從,精神氣質上就不對,能寫出什麼好作品!”

他有些沒聽懂,雲裏來霧裏去的,再聽下去,估計連回家的路都找不著了。不過,還是很感謝他,他比我爸媽強多了,他的下一代有福了。我技校剛畢業時,給《青島日報》寄過不少稿子,發了一篇,還給寄到家裏。郵遞員手懶,就給扔到了居委會,他從居委會路過就帶了回來,一進門就跟我媽說:“我弟弟當作家了。”簡簡單單一句話,撥動的卻是我心中最軟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