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海燕給我寄來一本筆記本,封皮是藍色塑料的,上寫“世界風光”四字,扉頁中印有“大同小學一九八九年運動會四百米六年級第一名”的紅字,半圓形的,熟悉的,也是淡忘的,卻嶄新的如同剛從商店買來。是鄭海生的日記,日記中提到了我,卻無一絲懷恨的意思。提到劉長年,提到魏誌平、趙國華、林聰、楊程,充滿悔意。為什麼我早不知道呢?雖說寫作是在我打了他之後。日記還提到了我從背後當胸一腳踢倒的小男生,他說他沒想到我是那樣的人。
我想,十有八九就是他了。我又回去,大同小學已搬走,原來的操場和教室已蕩然無存,隻有在偶爾的回憶才重現片刻,取而代之的是兒時課本裏的小洋樓,還有尖尖地頂,仿的是哥特式。林聰姐姐的孩子就在這所學校裏。我找到蔡老師,退休了,相貌沒有太大的變化,看到她,就像是又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時的我還不及現在的一半大,稍稍懂些事,不再皮打皮鬧,正在裝著像個大人,獨自一人時也曾哼唱過齊秦的情歌,眼中的藍一如天的藍。她居然記起了我,還記得曾罰過我站。我把我和鄭海生的故事說給她聽,她也有耳聞,還有她未曾耳聞的,也說給她聽,她聽得瞠目結舌。我問她是否還記得我上六年級時,五年級一班班主任是誰,她沒想起來,她問為什麼要找那老師,我說:“她班上有個姓黃的,是個男生,我要找的就是他。”她卻說:“我記得那個班後來是我教的,姓黃的,沒印象。”她又找出那個班的畢業照,我頓時興奮了起來,可惜,我沒有找到,她也沒有想起來。也許,我的推斷是錯的,那個班裏根本就沒有姓黃的,就算有,也不是那個人的哥哥。
蔡老師還是很幫我的,幾天之後,給我打來電話,說她班上有個姓黃的,挺老實一孩子,老實得都令人想不起來。初中去了順德,跟小學的同學幾乎再無來往。他還有個弟弟,也在大同小學上過學,四年級的暑假掉河裏淹死了。
我去看了鄭海生,也看了劉長年,他倆離得不算遠。和緩的山坡上,野草慢慢地長,野花靜靜地開。我沒有帶來紙也沒有帶來花,隻想和他們說說話。我說:“海生啊,在那邊,別再欺負長年了,啊!你要再欺負長年,我還打你。”淚水簌簌,不能自抑。待我哭得沒了力氣,把眼淚和鼻涕都擦在他身上,我說:“海生啊,我寫了本小說,你知道嗎?這裏頭啊,有你有長年也有我,還有一個姓黃的小家夥,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麼,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這片山坡上,要是你見著他,你就跟他說……算了,還是我跟他說吧,也許,用不了多久,我就能見著他了。”
我也去看了江童,在包頭,也看了大草原,第一次看到大草原,她說過多次要帶我看的大草原。墓碑上有她的照片,留著短發,微笑著,隱約還能看到她的項鏈,項鏈上掛著戒指,我送她的。我掏出郭小川的身份證,燒掉了。
我想,我的小說可以結尾了。
我還要去一趟阜外醫院。無論成功與否,死亡不可怕,生命值得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