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老丁,老丁卻說:“幫我想個結尾吧!”
我想起一首詩,也不知記得是非完整,就邊想邊背了出來:“我沒有作惡,沒有逼迫人挨餓,沒有使人流下痛苦的淚,沒有下令殺女人。我沒有從死者手中竊取食物,沒有假造量器,沒有偷竊牧場的牲口,沒有把別人的水引到自己的田裏。我沒有逼人給我做分外的工作,沒有使我的奴隸挨餓,我不是使人成為乞丐的罪人。”
他笑了,說:“《亡靈書》。恰當!說的不就是我嗎?”
“幹嗎要害別人?”
“她來找你,可偏巧,我正在吸毒,真的,就這麼巧。我知道我該死,感謝你送我的結尾,挺好的,非常感謝。”
“你還是自己來吧,我可沒有這個權利。”
“你沒這個權利,我又沒這個本事。總也結不了,怎麼辦?”
“那你就活著吧!”
“不想活了。本想詩意地結束生命,沒承想,就連這也做不到。”
“有沒有想過,你的行為是可恥的?”
“我完成不了鬼魂的任務,卻又自詡哈姆雷特。這就是我的悲劇,真誠地希望不會在你身上上演。”
“放心吧,我從未自詡哈姆雷特,可命中挑落的永遠是國王。”
從老丁家出來,越想越不對,從老丁身上又想到江童身上,趕緊打了輛車,給她打電話,電話關掉了,到了她家,房門緊鎖,怎麼敲也不開。萬般無奈,我打了110,感覺不對,又打了119,解釋了好半天。我也想我是錯的,也許她的手機隻是沒了電,此時正在樓下的超市裏購物,一會兒就回來,看著一大幫人在撬她的門會大吃一驚,撬門的人中還有我。可是,等他們來了,撬開了門,她也沒有出現,直至我們衝進了臥室,才發現,她靜靜地躺在床上,穿一條藍色的裙子,白色的半袖襯,黑色的帶襻的布鞋,脖子上還圍著一條藍色的圍巾。地上是一攤血,從粉砌的玉腕上滴下。
急救的大夫看了她的瞳仁,摸了她脖子,搖了搖頭,說了句“多漂亮的姑娘!”
奇跡沒有發生。她被抬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本來是想帶她去貴州的,既然她去不了了,那我也不去了。我又開始寫我的小說,不以真實的生活為基礎,隻以真實的情感做準繩。努力地回想著每一個在我的生命中曾經出現的人,一個個我忽視了的世界,多想走進他們的內心,聽聽他們的心事,再說給你——我親愛的讀者——聽。就這樣,一天天活在回憶裏,想起遺忘了好多年的好多人。一年級時有個女生,隻和我們同了不到一年的學,就轉走了,名字中有個蓮,個子小小的,高年級的孩子看她背個書包上學,會說:“這麼小的小孩也上學?”她學習不太好,老師沒提問她就舉手,老師問什麼事,她說牆上有個臭蟲。還有一次她舉手,老師不耐煩地放下課本,問道:“說吧,又有什麼事?”她怯生生地說:“老師,我尿褲子了。”她轉走之後再也沒有見過她,像是搬了家,或是去了另一個城市。還有一個和我同了一年半學的小男生,關於他的名字,我一個字也不記得了。他個子也不高,家裏挺窮的,好像戶口還不是本地的。同學們都瞧不起他,因為他窮,因為他髒兮兮的,還說他頭上有虱子。可他跟我挺好,我還去過他家,同學們不讓我跟他玩,我跟他在前邊走,他們就在後麵奚落他,他們所說的我也覺得挺好笑。後來他也轉走,再也沒見過。還有一個男生,個子高高的,隻和我們處了一、兩個月,腦子有點不太好,愣愣磕磕的,是我們體育老師的兒子,很能打,有把子力氣,也有股子狠勁,鬧著玩下死手,沒人愛理他……我還想起我在六年級時,從背後窩心一腳踢倒的那孩子,他姓什麼?不知道。難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