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原住在鄞州管江上城陸家的一個自然村,全村有十幾戶人家。20世紀50年代,那裏還是深山冷嶴,隻有一條馬路是通鹹祥的,汽車是蒸汽發動的,一天有兩班車。我第一次見到船大概是七八歲時。那次我在公路上玩,隻見一老農用手拉車將一艘船運往鹹祥方向。要知道在偏僻山區,見汽車都困難,能見到一艘船則不亞於現在見到一架大飛機。看著那既笨重又木頭木腦的船,我興奮極了,飛快回家奔走相告。
十歲那年,我的人生道路出現了轉折。我家從山區遷到水鄉平原,也就是說“裏山人”成了“鄉下人”,能用的家什包括燒的柴先由手拉車裝到韓嶺,再裝船經東錢湖過湖壩進入河道。新租的老房子臨河,我家的一側牆還緊挨著河埠頭,就像在意大利的威尼斯。運家什的船靠岸時,我和弟弟高興極了,待家什搬完後,我們迫不及待地冒著小雨爬上船,先是摸到船中間,用雙腳猛烈搖晃。一會兒,船就因慣性晃動起來,隨著節奏兩岸就掀起了小小的波浪。河埠頭正在洗刷的婦女鞋濕了,還大呼小叫。我們玩興正濃,並不在意。這還不過癮,我們幹脆解開船的纜繩,將櫓吃力地拽到水中,然後裝到櫓嘴上。這搖船可大有學問。我和弟一起使勁兒搖,可船一點兒也不聽話,不是偏左就是偏右,在小小的河道上碰來碰去。我們使勁兒地劃,由於用力過猛,失去重心,兩人同時掉進了河裏。那時我們尚不識水性,就拚命在河裏掙紮,幸虧大人們及時發現,把我們撈了上來。我臉色煞白,拚命往外吐喝進去的河水。要是周邊沒人,後果不堪設想,回想起來真是不可思議,這就是我第一次領教船的本性。
水鄉河網星羅棋布,農民以種田為生,其主要交通工具是船。農民灌溉需要船,田間稻穀運輸靠船,漁民捕魚捉蝦離不開船,甚至過河也靠渡船。隨著時代的變遷,為適應不同行業、不同運輸的需要,各種造型別致的船隻應運而生了。那時,隻要你到河邊一站,就能看到一幅水鄉的船景圖。最常見的是農用船也叫運輸船,船頭有兩隻大眼睛,裝肥料、稻穀、磚頭、西瓜等,為提速有的還配一人在岸上拉纖,遇到橋梁,岸上拉纖人就會急奔橋下將纖繩一甩通過;也有借風力的,在船頭扯一帆,船速就快多了。好看的要數拖船了,不論載客的還是載貨的,一艘動力船拖七八隻船。當然載客的船比載貨的船要漂亮些。暑期遊泳我們會選在寧波至橫溪航船經過的下午三點左右,拉住船幫,讓船也帶我們一程,閉上眼享受一下搭船的樂趣。要是船老大來抓,那等候他的隻會是一臉水花,讓他哭笑不得。那些小小的船是專門用來布遊絲網捕小魚和耙螄螺的,可坐一人或兩人,也有在船上紮兩根竹竿,停幾隻鷺鷥的,用它來抓魚。最小的船要數放鴨船了,呈長方型,船上放一桶稻穀,竹篙一撐,一大群鴨子撲撲地就飛騰開了。抽水機船一般在河漕子裏,分柴油機船和電動機船兩種,農忙時將河裏的水吸到岸上,再通過溝渠流向綠色的秧田。
每當放學回家,我和農家的同學就在船上玩,落了幾次水,喝了多次水,我也學會了搖船。那時撐上櫓,就像眼下把握汽車方向盤一樣,自我感覺良好。在河邊,讓船慢慢破開水草,掀起小小的浪花,魚兒在船頭歡快地跳躍。放眼一大片金黃色的稻穀,豐收在望。再抹一把臉上的汗水,心想,當一名公社的小社員多好,駕船起航,戰天鬥地,也大有作為啊。
隨著時代的進步,經濟的發展,城市的擴容,道路交通發達了,河岸萎縮了,水鄉的船逐漸被各種汽車替代了。過去曾經為航運業作出貢獻,作為水鄉一景的航船和貨船也隱退了。現在河岸邊的木船和水泥船已很少見了,有的甚至在河底沉默了。偶爾去紹興見手腳並用的小船,或去東錢湖看龍舟比賽,我仍會想起水鄉的船。
(2008年4月3日,2014年5月2日又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