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74(1 / 3)

我以為,一切並沒有什麼不同。

至少,我還是和往常一樣,在自動門關閉的前一秒,一個大步跨進了列車中。

車廂裏一如既往地空曠。我環顧四周,整個走道空無一人,垂懸把手搖擺晃蕩,橙色座椅上零星點綴著幾個乘客,無論打瞌睡,聽音樂還是撥弄手機,全都困囿於一團懨懨欲睡的低氣壓。

沒什麼異常,憋到現在的一口氣終於緩緩吐出來。

我把BAPE貨車帽壓壓低,緊了緊挎包的肩帶,向車尾逆行而去。步履雖然迅疾,卻並不花太多力氣,列車用200KM/H的相對速度穿過我抬起紅色SUPRA鞋的時間縫隙。

I-33號車廂。

近在眼前,隔著鋼化玻璃門,隱約閃過熟悉的草莓優酪色毛衣裙。

顱內瞬間翻騰起可能遇見的午餐菜式:炸香腸與西蘭花共舞,魷魚卷穿忌廉汁外衣,隔夜咖喱雞飯是天神才能享受的待遇。

“小螢。”迫不及待拉開移門。

“嘭……”

——生日快樂!

——お誕生日おめでとう。

——Happy Birthday!

——Bon Anniversaire!

……

紙煙花噴薄滿臉,歡呼聲充溢耳邊,滿車廂的黑色紅色栗色頭發,如同下凡天兵,鬧哄哄地填滿我意料之外的視野。

“啊……謝謝……Thank you all……”雖然確實驚喜,我已然學會瞬間變臉,故作鎮定地麵對不速之客的出現,雙臂被紛至遝來的禮物們填滿。

可是……小螢,你的生日約定呢,我的愛心便當呢?

然而層疊笑臉刹那已將我推搡遙遠,宛若離岸海浪越來越偏離海岸線。

移門關上之前,我瞥見她微微皺起的晶亮眉眼,倏忽一息間,消失看不見。

喂,沒有便當我中午要餓肚子的呀!

曆經四十分鍾無處可逃的熙攘喧囂,列車終於停靠“津島”這一站,我一邊揮手道別一邊盡量姿勢瀟灑地跳下車。塞滿禮物的超重挎包讓我一個趔趄,但總算甩掉了身後此起彼伏的依依惜別聲。

這所有的麻煩都來源於我參加的那個歌唱比賽,那個高人氣高收視高曝光的歌唱比賽。

今年夏天,苦於炎熱無法泅渡,我和BAND的幾個兄弟一同報名參加了IBS舉辦的新聲優選賽。本是團隊參與,主辦方卻力主我SOLO。幾個哥兒們覺得擴大影響力是件好事,都沒什麼意見。於是我就這樣在舞台上越走越遠,幾乎消耗掉一整個夏天。

直到雨絲輕飄起的今時今日……我可以算是島內家喻戶曉的……咳,人氣新人王?

總而言之,他們全都喜歡這樣叫我:Idol壹號。

可是……誰想這樣呀!

比賽既已結束,煩囂便也該落定了塵埃。

就像發生在清晨列車上的這起“粉絲突然驚喜生日會”,我知道是後援團苦心經營的大事件。然而作為當事人的我,除了收獲突如其來的感動,麵對那些漲得通紅不知是笑還是哭的臉,心底也會突然掠過一絲厭煩。

會不會累呢,你們。

一直攥在手裏的手提電話,仍然悄無聲息。上車後給小螢發去的MESSAGE,到現在還沒有回音。

環顧四下無人注意,我趕緊一個電話打過去。

“哎哎……”

“……”

“不要生氣了……”

“……”

“我也不想的……”

“周圍真的沒有埋伏嗎?”

“哈啊?”

“怕你脫不開身,因此沒有回短信。”

“哦……”

“便當不能給你,我隻好獨享兩人份啦。”

“喂,不可以啦!不過,如果主菜是雞汁娃娃菜,那就都讓給你。”

“過分!”

“對了。”

“嗯?”

“唔……那個……生日約定……該怎麼給我呢。”

“我不管,過期作廢。”

“哎哎……還沒有過期呀,時限是午夜十二點呢。”

“那麼,晚上吧。回程的‘疾雨環島號’上見。”

“真的嗎?”

“你可以嗎?”

“可以……的吧……”

“疾雨環島號”是剛剛乘坐的列車的名字。顧名思義,列車環島繞行,周而複始,每日運行六個輪回,單次旅程三個鍾頭。清晨時分,第一班列車從小螢家所在的“未央嶼”出發,在“赤尾礁”載上我,小螢就讀的女子大學坐落於“空燈洲”,而“津島”則是我念書和打工的地方。(對,就算是新晉藝人也得坐環島列車自行上學放學,保姆車隻管把我載向通告單位或是拍攝片場。)

列車且行且停,悠悠蕩蕩,如同一個不趕時間的拾荒者,漫不經心地穿梭於時空的離離蔓草中。然而信手偶得的須臾,卻是美輪美奐的不朽。

至於小螢……沒錯,她是我的女朋友。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很久很久以前吧,在我參加IBS的比賽之前,她就已經是我的女朋友了。時間久得我都有些記不清楚。我隻記得,自從參加了比賽,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像模像樣地約會過了。

“作為一個IDOL,是不可以拍拖的,更不可以傳緋聞。桃色新聞會毀掉你的一切。”經紀人辛姐一再叮囑。

“那些狗仔的嗅覺超靈敏,是你根本無法想象的恐怖喔。”入行多年的助理Chirs很有經驗。

“千萬別以為裹得嚴嚴實實就有用,其實那樣最怪異。非日常往往隱匿在毫無特別的日常之中。”化妝師阿Roy說得好有道理。

於是我們有了辦法。

每天的“疾雨環島號”,清晨從“赤尾礁”到“空燈洲”,傍晚從“津島”到“未央嶼”,這相加不滿一個鍾頭的重疊線路,便是我們心照不宣的約會好時光。

空蕩寂寥的I-33號車廂,因為位於車尾總是鮮少有人問津,常常整條車廂中灑滿陽光的餘燼,卻不見一個人影。

然而我的女孩總會在光陰的盡頭等我。

她喜歡穿草莓優酪色毛衣裙,微微蜷曲的栗色長發懸垂胸前。她總是斜靠在橙黃色塑膠座椅上,斜睨的眼睛正與睡神激烈地抗衡。然而當我拉開列車移門,她便像是被燃點的線香花火,一個激靈蹦躂起身,熱烈又歡快地燃燒起來。

“喂,小曜,昨天我又K書到淩晨兩點半,今早差點沒趕上首班車!”

“聽說又有小女生給你遞情書啦?我的眼線可是遍布全島哦,嗯哼!”

“不如來玩‘今日便當大猜想’,錯的人把主菜撥給對方好吧?”

——說到便當呢,或許這是全天下的戀人之間最甜蜜撲鼻的維係方式吧。她為他早起,煎蛋,切胡蘿卜,在米飯裏埋一粒青梅,把香腸炸成章魚形狀。他一臉驚喜地打開雙層便當盒,狼吞虎咽是給她的最優禮讚,連肉鬆末和芝麻粒都舔幹淨才好。也許並不是極致美味,肉排還有點煎焦了,然而每一口都飽含著最稀鬆平常卻又甜美無比的幸福汁液。

有時發現有狗仔跟蹤,上車前小螢和我會互相通個氣。於是,每次推開“I-33號車廂”移門的時候,我都有種尋寶遊戲的雀躍。Lucky Doy的頭等大獎,是我的女孩安安靜靜地等在那裏。最不濟的末等獎品,也是一枚躺在座椅上的便當飯盒,被仔細包裹了藏青色的棉布手帕,悄無聲息地等待著我的認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