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屍變
……時翁有子婦新死,停屍室中,子出購材木未歸。翁以靈所室寂,遂穿衢導客往……四客奔波頗困,甫就枕,鼻息漸粗。惟一客尚蒙矓。忽聞靈床上察察有聲,急開目,則靈前燈火,照視甚了:女屍已揭衾,起;俄而下,漸入臥室。麵淡金色,生絹抹額。俯近榻前,遍吹臥客者三……
——《聊齋誌異?屍變》
屍變之一:異常的白馬
早上,天還沒亮,狗子就起來喂馬了。
這小子平時總愛睡懶覺,一直是其他三個同伴喂完馬,套好車,然後叫他起來,吃口幹糧,上路。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昨夜,狗子做了一個美夢,夢見這一車偷盜來的綾羅綢緞賣了個好價錢,他口袋裏裝滿了白花花的銀子,來到了一家青樓,讓老鴇叫來最漂亮的一個姑娘,伺候他。那姑娘穿著白花花的長裙,一雙綠色繡花鞋,看上去怪怪的。妓女是不能穿裙子的,狗子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姑娘例外。
她坐在狗子旁邊,把臉湊到他的臉上,輕輕朝他吹氣,狗子就聞到一股刺鼻的香氣……一下子醒過來,看了看身旁,躺著三個同伴,一個個睡得像死豬。
他伸出腿,使勁踢了踢他們,踢不醒。
他回味了一下夢中的浪漫,再也睡不著了,幹脆爬起來,穿上衣服,出門喂馬去了。
天上的月亮斜斜地掛著,呈猩紅色。天冷颼颼的。狗子狠狠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精神了許多,開始幹活兒。
平時,這六匹馬見了草料,立即就埋頭去吃,偶爾揚起腦袋,打個響鼻。今天,那匹白馬顯得有些異常,它不怎麼吃草料,總是把嘴伸向狗子,一下下噴氣。狗子聞到一股臭氣,他罵道:畜生,不吃餓死你!”
白馬甩了甩鬃毛,繼續朝狗子噴氣。
狗子揚起巴掌抽了它一下:“去!”
白馬低低地叫了一聲,狗子愣住了。他四下望望,馬廄外,黑糊糊的,不見一個人。可是,剛才他怎麼聽到了一聲女人的呻吟?
他猛地轉過頭來,盯住那匹白馬,難道是這個畜生成精了?白馬似乎朝他咧嘴笑了一下,然後就低頭去吃草料了。
狗子揉了揉眼睛,坐在石墩子上,繼續看那匹白馬。它再也沒有抬起頭。
屍變之二:怪夢
太陽真的從西方出來了。
狗子四下張望了一圈,覺得自己是轉向了。李三、黃道、甄老實陸續起來了。
李三這個人身手敏捷,每次行動,他都負責撬門入室行竊;黃道人高馬大,會兩下功夫,如果行動敗露,這家夥負責打鬥,一個對付三個,不在話下;甄老實膽子小一點,不過心細,他每次都負責望風;狗子計謀多,負責總體策劃。
前天,他們盯上了一個販賣布匹的客商,隨他來到南麵一百五十裏之外的南柒縣城,住進了一家客店。半夜,就在四個人開始行竊的時候,不料被一個起夜的女子發覺了,狗子認得,那女子是客店老板的兒媳,她發現有賊偷客人的東西,立即大叫起來。黃道慌了,衝上前,摟住她的脖子使勁一扭,脖子就斷了。
幸好她的呼喊聲沒有被人發現。
幾個人把一車布匹搬運空了,連夜離開南柒縣城,一直朝北走,傍晚來到這個叫中心的鎮子,住下來。
今天,他們要繼續朝北行進,晚上在一百二十裏之外的北邙村住一夜,明天下午才能到家,然後銷贓。
過去,他們隻是偷,從不殺人。這次遇到突發情況,殺了人,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嚴重,就像逃跑的時候撞碎了一塊玻璃,挺平常的。隻是黃道一路上有些沉默寡言。大家都安慰他:天塌下來,大家一起頂著,不要放在心上。
李三、黃道、甄老實三個人來到馬廄。李三站在狗子麵前,露出焦黃的牙齒:“嘿嘿,你今天怎麼這麼勤快啊!”
狗子罵道:“老子睡不著!”
李三說:“想媳婦了吧?”
狗子說:“做了一個花夢,夢見我去青樓尋歡,遇到一個漂亮的姑娘,她坐在我身邊,朝我臉上吹氣,那味道太香了,刺鼻子……”
李三說:“哈哈,我也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站在你頭上,一下下朝你臉上吹氣。”
狗子說:“別敗興!”
李三說:“騙你死全家。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反正就是想吹你。”
甄老實說:“狗子哥,真是怪了,我也做了一個相同的夢,夢見我站在你頭上,一下下朝你吹氣……”
這下狗子的神情變得凝重了,這個甄老實一般不太說謊。他皺著眉,琢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李三這家夥經常在夜裏出動,飛簷走壁,偷雞摸狗。說不定,這家夥昨天夜裏夢遊了,站在狗子頭頂上吹氣。甄老實迷迷糊糊看到了這一幕,也被帶動起來——甄老實總是追隨李三,李三去哪裏偷,他都會乖乖地跟著去望風。他半夢半醒地跟李三一起,並排站在狗子頭上,一齊朝他吹氣……因為他們在吹氣,狗子才做了那個夢。
胡思亂想了一陣子,狗子把頭轉向黃道,問:“你呢?”
黃道的臉色不太好,他木木地觀望馬們吃草料,似乎沒聽見。
狗子就拍了他一下:“還在想那個倒黴的女人嗎?現在,我們已經離開了南柒縣的地界,到了陽信縣的地界,他們就算查到我們,想抓也難了。昨天你做什麼夢了?”
黃道想了想,說:“我夢見有人騎著這匹白馬,在大路上追我,我拚命奔跑,累得直吐血……”
李三笑道:“一大群南柒縣的差役在背後追你!”
狗子瞪了李三一眼:“你別嚇唬他了!”
黃道把頭轉向狗子,半晌才說:“在夢中,我回過一次頭,騎馬的人好像是你……”
屍變之三:暴斃
白馬吃了一點點草料就不再吃了。它好像病了。
四個人套上車,繼續朝北走。今天他們要趕到北邙村。
狗子趕車。
李三躺在車上,對著藍天吹口哨;甄老實在他旁邊,抱著一大捆綢緞,呼呼睡去;黃道坐在車尾,臉朝後坐著,看著彎彎曲曲朝遠方伸延的車轍,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匹白馬突然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一路上它把腦袋垂得低低的,走得慢騰騰。幸好它不是駕轅馬,隻是拉套的。狗子揚起鞭子,狠狠抽它。它就像沒有痛覺似的,依然無精打采。
黃道突然回頭說:“那個女子今天該出殯了吧?”
狗子說:“你管她幹什麼?”
黃道就不再說話了,繼續看車轍。
狗子在想,早上黃道說的話:自己騎著這匹白馬追他……他感覺,和平常那些偷盜相比,今天怪怪的,不知道哪裏不對頭。
說不準是因為第一次害死了人命,他和黃道過於敏感了。
突然撲通一聲,那匹白馬倒下了。
狗子趕緊拉住韁繩:“籲——”
他跳下車,來到白馬前看了看,它口吐白沫,兩隻眼睛瞪得像燈籠,充滿了血絲,好像窒息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