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也跳下來,看望白馬。甄老實醒了,趴在車上朝下看。黃道依然看著後方的道路。
李三問:“它本來好端端的,這是怎麼了?”
狗子說:“鬼知道!”一邊說一邊拍打白馬的脖子。白馬死死瞪著他,艱難地喘息,那氣流一下下噴到狗子臉上,奇臭。
終於,白馬的腦袋躺在土路上,四隻蹄子蹬了幾下,死了。幾隻綠頭蒼蠅立即飛過來。
狗子站起身,說:“死了。”
甄老實小聲說:“把它抬到車上吧?拉回去。”
李三說:“胡扯呢!少了一匹馬,我們就走不快了,再拉上它,那今天肯定到不了北邙村了……它怎麼就死了呢?”
狗子解下白馬身上的套繩,把它扔在路上,上了車,繞過它的屍身繼續走了。
黃道好像看不見這匹白馬,自言自語地說:“三天了,那個女子肯定出殯了。”
屍變之四:和女屍共寢
四個賊,一輛馬車,走著走著,天黑下來。
這裏離北邙村至少還有三十裏路。
他們來到離陽信縣五裏路的一個村子,已經人困馬乏。
李三說:“狗子,咱們別走了,今天就在這個村子住下吧,明天傍晚肯定能到家。”
狗子是個多疑的人。他們每次南下行竊,回來都住在北邙村,很熟悉。眼下要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村子住下來,他略微有些猶豫。
甄老實說:“狗子哥,我餓了,住下吧!”
這時候,走過來一個婦人,看那雙大腳,肯定是個滿人。她穿一雙花盆底鞋,純白色。這種鞋,都是鞋幫鑲彩鞋麵繡花,最忌素而無花,甚至被看成凶服。
狗子問了一聲:“大姐,這個村叫什麼?”
那婦人答:“這裏是蔡店村。”狗子又問:“村裏有客店嗎?”
婦人朝前麵指了指:“路旁有一家,季家父子開的。”
狗子說:“謝謝了。”
狗子趕車來到這家客店,停下來仔細看了看:青磚高牆,朱紅木門,殘缺一角的匾額上寫著:悅來客店。
停了車,狗子走進去,其他三個人也跟進來。從影壁旁走出來一個老漢,穿著馬褂,布鞋,戴著瓜皮帽,問了句:“幾位要住店嗎?”
狗子說:“是啊。還有客房吧?”
老漢說:“不巧,今天已經滿員了。”
狗子說:“村裏還有客店嗎?”
老漢搖頭:“沒有了。”
狗子探頭朝影壁後看了看,院子裏安安靜靜的,聽不到任何聲音。
他就說:“我們趕了一天的路,實在太累了,麻煩你給安排一間客房,我們可以多給些銀子。”
老漢猶豫了一下,真誠地說:“倒是有一間房子,隻是不好意思讓你們住……”
李三說:“天黑了,我們無處可去,睡在哪裏都行!”
老漢歎口氣說:“我兒媳剛剛去世兩天,屍體停在家裏,兒子出門去買棺木還沒有回來。你們幾個大男人要是不害怕,就睡那間房子去吧。”
四個人互相看了看,李三說:“沒問題!”
沒問題嗎?這句話是蒲鬆齡問的。
老漢走在前麵,後麵依次是李三,狗子,甄老實,黃道。
兩廂的客房黑糊糊的,讓人懷疑都空著。
四個人來到後院,看到了一間孤零零的房子,亮著昏黃的燈光。
看來,那就是靈堂了。此時,他們走在一條石頭路上,縫隙間冒出長長的荒草。
進入靈堂,迎麵是一張黑色的桌案,上麵端端正正地擺著靈位,點著一盞昏黃的油燈,閃閃跳跳。桌案後麵,是一個很大的白色帷帳,隨著穿堂風飄擺著,帷帳下就是靈床。狗子朝靈床上看了一眼,趕緊把眼光移開了。他隻看到一張紙被子,下麵隱約顯出一個女子仰麵躺著的輪廓。
老漢說:“你們睡裏麵的套間,通鋪。”
李三說:“好好好。”
老漢離去之後,四個人就在通鋪上躺下來。裏間和外間之間沒有門,朝靈堂看過去,能看到死人的那張靈床,還有一下下撩動的帷帳。
李三睡在最外麵,接下來是甄老實,狗子,黃道。
他們和衣躺下之後,李三先睡著了,發出賊溜溜的鼾聲;他的鐵杆追隨者甄老實見他睡著了,也安然入睡了,發出老實的鼾聲。
狗子知道黃道沒睡著,他是習武之人,鼾聲最響,今天卻沒有一點聲音。前天,他殺了人,似乎受了刺激,一直在發呆。
狗子偷偷朝靈堂瞄了一眼,又看到了那張紙被子,死人的鼻尖、嘴唇、乳房高高地凸著。她的身體似乎不合比例,顯得過長。
黃道果然沒睡著,他捅了捅狗子,小聲說:我覺得不太對頭……”
狗子轉過頭,眯眼問:“怎麼不對頭了?”
黃道朝靈堂看了看,說:“我覺得,好像又回到了我們行竊的那家客店……”
狗子說:胡說!那家客店在南柒縣城!離這裏至少二百四十裏!”
黃道固執地說:“你想想,那家客店叫什麼?”
狗子說:“我隻顧著盯那車綾羅綢緞了,哪記得客店叫什麼!”過了一會兒,他又說:“好像叫悅來……”
黃道說:“對了!剛才我進來的時候,看見這家客店也叫悅來!”狗子說:“娘的,叫悅來的客店遍布天下,有什麼稀奇的!”
黃道說:“你再想想,南柒悅來客店的門、牆、匾……”
狗子在腦子裏迅速回憶了一下,打了個冷戰,青磚高牆,朱紅木門,匾額殘缺左下一角……果然一模一樣!不由說:“確實挺像,這一帶的客店都是這樣的吧!”
黃道說:“前天,我殺死了那家客店的兒媳,這家客店的老板說,他兒媳也剛死兩天……”
狗子壯著膽說:“巧合罷了!別想了,睡吧,我盯著。明天雞叫頭遍我就喊醒你們,套車上路。”
黃道就不再說話了。
實際上,就是讓狗子睡他也睡不著。他對靈床上的那具女屍充滿了恐懼,他仿佛看到,那個兒媳正在紙下張著耳朵,聆聽這四位不速之客的每一個舉動;鼻孔微微抽動,嗅著這四個陌生人的每一絲氣味……
屍變之五:窮追
到了午夜,黃道終於發出了雷一般的鼾聲,從此,再聽不到李三和甄老實的鼾聲了。狗子一下子感到更孤獨了。
窗外起了風,刮得窗戶啪啪響。
狗子又一次朝靈堂看了看,死屍身上的紙被一下下吹起來,狗子看到了一縷烏黑的頭發!
他把腦袋轉過來,緊緊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靈床上傳來“嚓嚓”的聲音,狗子瞪圓雙眼朝靈床看去,女屍揭開紙被子,直直地坐起來,慢慢轉身下了靈床,朝套間走過來。
狗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偷偷用被子蒙住頭,露出一隻眼睛,死死盯住女屍。她的一張臉呈淡金色,用生絹束著額頭,無聲地走到李三頭上,硬撅撅地彎下腰,朝李三臉上一口口吹氣。然後,又繞到甄老實的頭上,硬撅撅地彎下腰,朝甄老實臉上一口口吹氣……她離狗子太近了,狗子清楚地聽到“呼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