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三章 秘密與傷痕(3 / 3)

江暮笑了笑,看著靳狂,“所以,我想到了你。我年紀大了,不能保護她一輩子,可是你不同,你能給她的比我要多。顏夏一直希望有個人能夠給她救贖,將她完全帶離那個夢魘,我認為,你完全可以勝任。”

靳狂沉默。

“你很強,強至無堅不摧。這些事,在你眼裏根本不值一提,你有足夠的力量替她承擔起一切,在你身邊,她不需要煩惱,隻要努力快樂就可以。”江暮語重心長地歎道,“她既然肯將這件事告訴你,就代表你在她心目中很重要,也許,她也認定你是能夠拯救她的人。我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強,我也沒有逼你的意思,隻不過……我希望你不要背棄這份信任,我用半輩子的時間帶她走出心牢,我不想再看到她躲回去。”

靳狂記不清自己是怎麼走出江家的。

他坐在車上,腦子渾渾噩噩。

他回憶起顏夏初次在他麵前發病,那雙惶恐的眼睛藏著深深的恐懼……他說她是神經病時她備受打擊的茫然……她敞開心扉,熱切地與他親吻,格外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溫暖……恐嚇的電話,汙穢的照片,她打碎鏡子是不是因為看到那張與死者相似的臉?

她曾經質問過他是否拷問那個男人,她害怕他知道這些事情……她怎麼這麼笨?比起他做過的事,她的那點經曆算得了什麼?他根本不介意她是否純潔無瑕!他隻在乎她的心裏是否隻有他一個……

靳狂忽然愣住。

她是從什麼時候起,拒絕他碰觸的?

答案漸漸清晰。

在他看過那些照片之後,顏夏就變了。他也是從那時開始疑心她和程昀……原來,她不是愛上別人,而是害怕……她怕他嫌棄她,心裏生出防備,所以又恢複了過去的症狀!

難怪,每次她都避開他的手,難怪,程昀會替她解圍!

她不敢讓他知道她又開始排斥他……

靳狂的腦子“嗡”的一聲懵住。

她躲他,是因為恐懼症……可他竟然企圖強暴她,重複那場噩夢!

靳狂腦中浮現顏夏躲在程昀懷裏的那一幕。

如果當時程昀不破門而入,也許現在,顏夏已經……靳狂握緊拳頭,恨不得打死自己。他跟那些禽獸有什麼分別?

糟了!

靳狂想起什麼,頓時大驚失色。

他是不是瘋了……怎麼會跟別的女人上床……還當麵羞辱她!那些混賬話,真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

靳狂撥了電話,對睡意朦朧的人下令:“十分之內,找到顏夏。”

“嗯?”萬風的聲音迷迷糊糊的,“頭兒,你醉糊塗了吧,大半夜的讓我上哪兒找人……”

“滾你媽的!十分鍾找到她,不然提著頭來見我!”

城郊有個水庫。高聳的水泥石牆,攔住上遊的水,一百多米的落差之下,是一條潺潺流動的小河。

顏夏站在水庫旁邊的綠地,望著清澈的水麵。

月光灑落水麵,粼粼潺動,分外優美。

同樣清澈的瞳眸,映著這片銀光閃爍的靜潭,光影流動,增添一份幽然,一份縹緲。

急促的刹車聲,打破了這片寧靜。

靳狂下車,看到站在危險之處的人,急忙跑過去,“顏夏!”

這番情景,似曾相識。

在公司大樓的天台,他曾以為她要自殺,用一根棒棒糖換來她一個微笑。多麼單純的心思……世上有幾個女孩會為一塊糖感動?

“顏夏……”靳狂悄悄向她靠近。

顏夏轉身,柔柔地說:“別再過來,如果你不想逼我跳下去。”

靳狂果然不敢再動。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的恐懼症複原了,你一靠近,我的身體就會不受控製。”顏夏淡淡地說著,視線再度投向水麵,“我在山上迷路,糊裏糊塗走到這兒來,卻發現這麼一個好地方。”

“跟我回去吧。”靳狂聲音很輕,怕驚擾她。

顏夏仿佛沒有聽到。

“這裏的水真清,白天的時候,一定是清澈見底。不過,夜裏也很美,高潔的月光都願意棲身水麵,想必也是喜歡它的純淨。”顏夏伸出雙臂,仰望長空,“同樣是月光,落在我身上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嗬,是大概嫌棄我吧。”

顏夏閉上眼睛,靜靜沐浴月華,“我剛剛一直在想,這樣的水,不知能不能洗淨我身上的汙穢。如果可以,跳下去也無妨。”

顏夏……靳狂眼中浮現一抹擔憂。她明顯有輕生的念頭!

顏夏睜開眼,轉頭,微微一笑,“我不止一次幻想著,有一天,有一個人,能夠拯救我,現在,我才明白,我的想法太天真了。隻有死亡才能帶來真正的救贖,沒有人可以救另一個人,一個人也不該等他人的拯救。”

“顏夏,我……”

“別說,什麼都別說。”顏夏目光幽然,“從五歲時起,我便被噩夢糾纏,夢裏有好多人,好多手,他們先是伸向我的媽媽,然後又伸向我,按住我,不管怎麼掙紮,都不能動彈。身體像燒灼一樣痛,我大聲哭,大聲喊,沒有人理我。然後,這些麵孔被紅色的血液染紅,他們的眼珠沒了,心髒沒了,惡心的器官也沒了……這樣的他們,我一點也不害怕,我害怕的是,夢裏的我竟然有種瘋狂的快感,他們是我殺的,我清楚記得每一刀的觸感,還有血液汩汩的噴湧聲……”

“不要再說了!”靳狂厲聲阻止她。

顏夏淡淡一笑,“可是,現在,我卻覺得這個噩夢一點也不可怕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顏夏笑望著他,臉龐一片純真,“現在,我的腦子裏,都是你和那個女人糾纏的身體。你們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視線交換,每一次碰撞,如身臨其境一樣清楚……好髒……”

“顏夏……”

“這是我新的噩夢。我不明白,它明明一點也不可怕,一點也不罪惡,為什麼卻取代了從前的那個,縈繞在我心裏呢?啊,不,你別說話……”顏夏攔住靳狂的話,臉上沒有一絲悲戚,她很平靜,也很淡然。

淡然得有些詭異。

“你說,要怎麼樣,才能安安穩穩睡一個覺?沒有夢,或者,有個甜甜蜜蜜的夢……難道,隻是這樣的願望也這麼難實現嗎?”顏夏向水庫走了一步,又走了第二步。

靳狂震驚,奔過去想要拉住她。

顏夏驀然轉身。

靳狂定在原地。

“你也以為,我要跳下去?”顏夏輕輕地問,輕輕地笑起來,“真巧,我也以為自己會跳下去。”

顏夏轉身,探身望著水壩下麵的小河。

“顏夏!”靳狂緊張萬分。顏夏的樣子很不對勁,他怕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隻是想看看,有沒有生還的希望。”顏夏直起身,笑了笑,“放心,我不會自殺。我是外公唯一的希望,我必須為他活下去。”

顏夏眉頭一緊,神色微微變化。

“我不能死,即使這裏痛得無法呼吸,我也不能死……”她輕輕捂住胸口,用力按,又用力抓,表情茫然而痛苦,“可是……真的好痛苦……活著……真的好痛苦……”

淚,明明已經落下,可,為什麼她卻笑著?

刻骨銘心的一夜,靜悄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