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人力難勝天
8月19日,已經下了兩天的暴雨還在肆虐,營銷隊伍也休息整整兩天了,沒辦法, 誰讓老天不睜眼,下著大雨,貨也送不出去,先放冷庫,等雨停了再說。借著下雨, 也正好讓員工們休息一下,我讓公司銷售人員來酒店吃自助,算是一點額外的獎勵。
半夜3點多,我被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了,小雨也跟著坐了起來。是夏春堂打來 的,聲音急促而帶著哭腔:“李總,壞了,風河發大水,剛衝到我們的廠房了,1樓 全被淹了,你趕緊過來。”
這一聲無異於晴天霹靂,那風河離我們好遠呢。平時那水連河麵都漫不過來,怎 麼能衝到我們這裏?這半夜三更的,怎麼去?我趕緊給孫鵬打電話,讓他開車來,讓
韓守寶也一起來。頂著瓢潑大雨,我們早上6點趕到了膠南,離廠子還有200多米,車 進不去了。全是水,旁邊的一個水泥廠也被淹了,衝出的水泥變成泥漿,罩住了這一 片汪洋。
遠遠地我看見工廠2樓上,那些工人站在窗口焦急地等待著。水好像已經退去 了,但是還有一米多的深度,混合著泥漿,沒有人敢往裏走。幾輛消防車停在汪洋之 外。人不多,沒有什麼領導在場,聽說領導們都去受災更大的現場指揮了,那邊是平 民居住區,比這裏嚴重。旁邊幾台抽水水泵轟鳴,正把泥漿抽向另一片窪地。走過去 向當地一個副鄉長谘詢了一下,這水是哪裏來的?那鄉長稍微解釋了一下。受11號台 風和北方南下的冷空氣影響,從1997年8月18日20時至20日6時普降大暴雨,局部地區 為特大暴雨。從19日14時到現在,綠山市吹東北風轉東南風,平均風力7~8級,最大 風速為25.6m/s,海麵風力有9~10級。由於台風影響綠山港出現了551cm的曆史最高 潮位,形成特大風暴潮災害。海水上漲,倒灌回風河,風河的水位突然上升,海水夾 雜著河水,衝過河堤,淹沒了這些地勢低窪的地帶。我們這裏就是小災區。
而現在,該風暴潮已經衝毀海壩、海岸44段、河壩5處、碼頭8處,毀壞船隻120 艘、海麵養殖場1.1萬畝、海產品250餘類,使綠山市沿海地帶遭受了巨大損失,目前 正在盤查。各級領導也奔赴各個受災場所督戰。
我焦急地等待著,打電話問廠裏的情況,說是半夜2點左右來的大水,員工們都 在2樓宿舍睡覺,沒有人員傷亡,但是水來得太猛,1樓的冷庫和那些原料麵粉全被淹 了,具體損失還沒看,要等大水全部退了才能看到。
我的心糾結起來了,那可是剛剛采購的原料,幾百萬元呢,不行,我等不及了, 我要進去。和孫鵬、韓守寶商量了一下,開著車,把發電機用塑料袋包一下,慢慢開 進去。一米多深的水,淹不死人,不行就跑過去。
在旁邊消防人員驚異的眼光下,我們開著車衝進水裏。
200米的路程跑了10多分鍾,離廠大門還有20米,車熄火了,我們隻好下車。冒 著大雨,趟著泥漿水,我們三個衝進了廠房。
滿目瘡痍,那些設備上,水跡高過頭頂一米多,看來當時的水真不小。原來小山 般高的麵粉,已經被攤為平地。大門已經被大水衝壞了,周圍200米以內全是麵粉袋 子,很多麵粉袋被刮破,麵粉混合著水泥,這一片水窪值錢了。
趟著齊腰深的水,打開了冷庫的門,電已經停了,壓縮機都泡在水裏,估計也完 了,肯定是燒壞了。成品的窩頭紙箱倒塌了,七零八落地遍布了冷庫。那場麵淒慘而 悲愴。
順著樓梯走上2樓,職工們都圍了上來,我看見有十幾包麵粉放在宿舍裏,那是 大水剛來的時候,幾個職工冒著生命危險從麵粉堆上搶下的。隻搶了一輪,小山就倒
幾個員工讓我換衣服,我現在哪還有心情,這是總投資400萬元的廠子啊!趕緊
打電話找人谘詢,看看我這種情況應該怎麼辦,有沒有政府救濟或者其他辦法來減少 損失。
電話打了無數個,從政府官員問到律師,沒有一個明確的答複。這種情況下,國 家的補貼隻能發給貧困的地區,而我這樣的大概隻能靠保險公司了,而我從來就沒入 過保險,看來隻能靠自己了。
麵對著這一片汪洋,我欲哭無淚。
大水足足抽了兩天,終於能看到地麵了,工人們都垂頭喪氣,默默地收拾著殘 局。朱老板先來了,他焦急地問這問那,幫我貸款和借錢時的那股激情全沒了,有的 隻是擔心和恐慌。
原料沒了,即使外地能搞到原料,也組織不了生產,而且沒錢進貨。冷庫不能用 了,機器設備都要全麵大修,沒有錢誰來給你修?
貸款和借款的時間馬上就到了,怎麼辦呢?看看自己所有剩餘的資產,紅牛和椰 子汁加起來才100多萬元,還不夠還朱老板一個人的。轉讓酒店?誰能在這麼短時間 接手呢?
夏春堂那裏也出麻煩了,他借的都是鄉親們的錢,雖然不多,但是戶數太多了, 天天都有跑工廠來要錢的。馬大姐倒沒著急,但是電話裏也說了,那些是她借的,過 一陣子肯定要還,湯季清那裏我都沒敢說。
不能讓工人等著啊,我拿出現有的所有資金給工人們發工資,剩餘的十幾萬元 先給夏春堂,他那裏是老區,窮啊!一萬塊錢是那些人家好幾年的收入,先讓他把 那些小欠款還了。馬姐的錢我打借條,一年內還清12萬元,雖然馬姐不願意,但是 沒辦法。看看這場麵,她隻說了一句:“弟弟,姐姐希望你到期就還,別讓姐姐我難 看。”
朱老板這裏真著急了,還有三天,信用社的貸款就要到期了,另外他個人的50萬 元,還有後來的60萬元都是他出麵借的。經過商量,我把目前所有商場的欠款和現在 的公司轉讓給他,折價120萬元,這片廠房和土地想給他,但是他不要,隻說其他的 錢等我酒店轉出去再還。至於現在到期的這些錢隻能讓朱老板解決,我實在是無能為 力了。雖然給他寫了欠條,但朱老板不放心,每天安排人駐紮在酒店,他說得也有道 理,外麵這麼大的債務,萬一我酒店轉讓完,拿錢跑了,或者還給別人了,他就虧大 了。於是,酒店裏多了兩個要債的,還要天天管飯。
韓守寶他們知道我要轉讓公司,都不願意了,有的員工拿出家裏的存款要來幫 我,但杯水車薪,不頂用。我讓韓守寶、孫鵬把自己那些錢留著,去買輛小公共巴士 車自己先幹著,等以後有機會大家再一起幹。
幾個朋友那裏借的錢不多,但是很討厭,他們知道情況後,天天跟著,酒店每天
的收益不夠他們一個一個地要。有的甚至晚上還跟蹤我,怕我跑了。我這麼大的酒店 難道不夠換他們的錢?其實我心中有數,這酒店也轉不出多少錢,雖然投資大,但是 有幾個人會出錢買你的裝修費用?
小雨看出我最近神色不對,一個勁兒問,我什麼沒說。同時也擔心債主真有一天 跑上門來,連小雨也惹上了麻煩。
借著一天晚上發火,我打發小雨回家看看她媽媽,讓她把綠山的專櫃轉讓了,拿 著錢回家去幹,別待在綠山。小雨哭著怎麼也不走,最後我隻好哄她,跟她說明了情 況,讓她回家去準備,開辟一塊根據地,等著我過去,我要用她的根據地來翻身。這 樣說完,小雨走了,臨走前囑咐我,這邊處理好了馬上就過去,她在家那邊等我,我 信誓旦旦地保證。
唉,其實我怎麼可能跟她去吃軟飯呢? 酒店轉讓的廣告發出去很久,來的還是那溫州的老門,每天這些債主逼得我寢食
難安,終於在12月11日,酒店轉讓了。全部價格68萬元,還完了朱老板的錢和幾個朋 友的錢,淨身出門。
湯季清媽媽那50萬元,還有馬姐的12萬元,另外家裏親戚的8萬元,總共70萬元 都沒還,沒有地方去弄錢了,家裏也沒了。有家難回,親戚們也翻臉了,天天來要 債。1998年春節前,家裏已經不能待了,父母被親戚們給逼得也直罵我。離家出走 吧,我已經一無所有,隻有從頭開始了,辛辛苦苦五六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1998年的大年三十,在凜冽的寒風下,我走出了和小雨共同租用的房子。這一 晚,看著別人家裏老人孩子興奮地燃放煙花爆竹,在洋溢著節日氣息的彩燈下,我獨 自一人流浪在街道,潸然淚下。
沿著海邊的大道,聽著淩晨的鍾聲、爆竹聲,還有從各家電視機傳出那首王菲的
《相約1998》,我一直走到海邊棧橋廻瀾閣上。 這裏的夜,太靜了,與遠處的喧鬧格格不入,而且月光又像朦朧的銀紗織出的霧
一樣,流瀉在欄杆、廊柱上。海底魚兒喃呢,海似乎也睡著了。我聽到輕柔的浪花拍 在沙灘上的微語,和我的心一樣,它不想醒來了。
海水靜靜的,水底現出一輪皓月。天空嵌著魚鱗似的一片一片的霓虹燈光。水麵 浮起一道月光,月光不停地流動。想死嗎?想到了,被我自己嘲笑下去了,死都不怕 了,難道還怕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