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花雨相逢(3 / 3)

“當然。”他不假思索地答道,“首先,不讀大學就肯定沒有出路;其次,你會使你的母親失望。璿璿,你未來到底打算做什麼?”

“我是個‘胸無大誌’的人,隻想做一個作家,平時在家裏看看自己喜歡的書,念念詩詞,寫寫自己願意寫的文章,僅此而已。”

聽了米璿的話,韓東無奈地笑笑,“那我怎麼跟伯母交代,她要是知道我跟你一個鼻子孔出氣,非生我氣不可。”

“到時就不把姐姐嫁你了對不對?”米璿微微一笑。

“很有可能。”說完,他改用語重心長的口氣,“我還是希望你去考大學,畢業後能找個穩定的工作。想想看,你每天看那些讓人一見了就頭大的書有什麼用呢!那些書沒幾個人看得進去的,我和嫣嫣就看不進去。”

韓東的這些話多少令米璿感到失落,她多希望韓東哥能理解她支持她啊,可是為什麼他也跟媽媽一樣,說那些是無用之書呢!

“你啊,真不像是生活在現實世界的人。這樣吧,那我去跟伯母說明白吧。”

因此,當韓東和米母談過了米璿的想法後,米家當晚注定是要有一場“風暴”的。

米母的臉色十分難看,米嫣坐在母親身邊牽著薩摩犬蹺著二郎腿斜睨著妹妹,好像她是個異類。隻有米父,他始終在微笑著。

但是,米璿看得出來,父親也在忍著,等待著對她“曉以大義”。

幸運的是,家裏有黎英凱在,米母總不好意思當著客人來和女兒談一些“不可外揚的家醜”吧,她終究覺得女兒的“不肯上進”,是“難以見人”的私事!但另米璿沒想到的是母親已經無意於顧及“麵子”了。

見姐姐那“一臉凶相”的薩摩犬偎在大家中間,米璿遲疑地不敢近前。

“放心吧,我不會鬆手的。”米嫣沒好氣地丟了句話後拉緊了她手中的白色狗鏈。

米璿站在他們麵前,低著頭,一言不發。

在米母發難之前,米父搶先為大家做介紹,來緩和氣氛。他對兩個女兒道:“嫣嫣,璿璿,這位是我最要好的學弟黎英凱,小時候你們見過他的,還記得嗎,你們得要叫‘黎叔叔’。他是美國華旗電子集團董事局主席,是一個了不得的商人。”

“黎叔叔。”米嫣難得跟米璿異口同聲。

接下來米父又道:“英凱,這是我大女兒米嫣,這是我小女兒米璿。你都認不出來了吧?”

黎英凱架著腿,姿勢優雅地坐在沙發上對她們微笑點頭示意,然後對米父道:“我看見她們那個時候,她們一個才五歲,一個才三歲而已,想不到如今都是二十幾歲的大姑娘了,我還真的都認不出來了。”說完他又笑笑:“學長,我在國外呆久了,也習慣了美國人的自然、隨意、大方,現在聽她們叫我‘叔叔’還真不習慣,不如你就允許她們喊我名字吧?這樣彼此既不會拘束,又有親切感。”

“這不好吧?太不禮貌。”

“就是,哪有小輩對長輩稱名道姓的……”米母說完後馬上看著米璿,“聽韓東說,你不想補習是嗎,你到底要折騰到什麼時候?”

“媽,我求你別再勉強我了行嗎,我是真的考不上大學,也不想再考了。”

“你要做的是作家?我看你就是想天天‘坐在家裏’。你能不能做點正經事啊!”

“寫作也是一種職業,怎麼就不正經了,為什麼隻有按你們的想法去生活才算正經。難道我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想照我自己的想法去活有錯嗎?人隻有一世可活,為什麼我不能按自己的心意去快樂的活著呢,那樣才能算是真正的生活。如果連自己的生命都無法自由安排,那又為什麼要活著,活著隻能是受罪。你怎麼就不了解我呢。”

“英凱,真是讓你見笑了。”米母對黎英凱說完,對丈夫道:“雲宏,聽聽你寶貝女兒的長篇大論。嗬,咱們家竟能出了這麼樣一個怪物。”米母翻了翻白眼後又爆發地接著對米璿叫:“我生了你這樣的女兒算倒了黴,我從沒了解過你,從你小時候起,我就看出了你的刁鑽古怪!秋天的時候,別的孩子都在花園裏高高興興地玩,就隻有你去撿那些沒用的梧桐樹的落葉。”

“媽,你怎麼就不了解我呢,我不想成為姐姐你明白嗎?你有一個在公司做白領的女兒已經夠了。”

“好像成為我很讓你丟臉似的。”米嫣瞥了妹妹一眼。

“姐姐,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璿璿,你想當作家這我理解,可是作家也要讀大學不是嗎?”米父開口了。

“可並不是每個作家都是大學畢業生啊。其實我也想讀大學,但我真的學不懂那些讓我頭昏的‘數理化’,也許我天生和它們沒緣分。爸爸,我隻想自學文學和曆史,等將來我的寫作有一定水平了,我是有機會選一所大學去進修的。”

“瘋了瘋了,你說的這是什麼瘋言瘋語。雲宏,你還由著她胡說呢,再讓她說下去,她更不知道說出些什麼瘋話來。”

“媽,我說的不是瘋話,我是認真的。”

“你不想想,將來哪個男孩子會選擇這樣‘胡作非為’的你做妻子?”米母叫道。

“我堅信,這世上總會有一個懂我、敬我、愛我的人;即便真的沒有人願意娶我,我不是不可以自己過一輩子。”米璿倔強地說。

“簡直是一派胡言!”

“小璿有她自己的想法這沒什麼錯。大嫂,你應該試著去理解她、尊重她。”

“你聽聽,她在說些什麼呀,我要是對她放任自流,那她這輩子就徹底毀了。英凱,我勸你也幫我開導開導她,總之我是絕不會同意她去走自己選擇的路。”說完米母獨自上了樓。

米父見妻子是憋著一肚子氣走的,也就起身跟了上去。“英凱,你和璿璿聊得來,還是你勸勸她吧!”

米父走後,米嫣也拉著她的愛犬上了樓。“米雪兒,咱們也走吧,跟姐姐去睡覺。”

霎時,偌大的客廳就剩下黎英凱和米璿。黎英凱笑著看看米璿,“小璿,願意陪我出去走走嗎?”

米璿呆呆地點點頭。於是他們又來到花園裏。

花園裏,梧桐樹婆娑地聳立在月光之下,斑駁的樹影映在草地上,樹幹的上端和樹枝上許多帶黏性的“白毛”被晚風吹的漫天飛舞,像飄雪一般。

“這些梧桐樹已經陪伴我十幾年了,每到了秋天,它們的葉子落下來的時候,我就忍不住地想把它們收集起來,希望它們會永生。”

“小璿,你沒必要這麼做,它們本就是永生的。這些葉子不是無情物,它們飄落地上埋進土裏會變成梧桐樹吸收的養料。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沒錯。”

他們坐在石凳上。夜晚淡淡的微風吹在身上,似乎吹散了米璿煩躁的心情。

“大嫂那個人我了解,她是不會輕易改變自己想法的。不過,要是你在寫作上有了一定的成績,到那時她就不再反對了也說不定。”

“現在我是絕對拿不出什麼大好成績的,一是我年紀畢竟還小,二是我認為自己是個大器晚成的人。但我堅信,隻要沒人束縛我,隻要我堅持不懈地努力,我的幻想一定會成為現實,我終有一天會在作家的領域大放異彩。”

黎英凱看著她:這樣一個理想遭受眾人反對,“前景黯淡”的小姑娘,卻在談及自己的未來時,目光那麼堅定,那麼倔強。他不禁感動了。

“美麗的繆斯女神一定會垂青你這個苦苦追尋她的人。別忘了,我是你永遠的讀者,永遠的粉絲。”

“嗯。”米璿燦爛地笑了。

“小璿,背首詩給我聽好嗎?”

“你想聽的話我當然願意,而且這是我的強項。‘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她背誦完,說:“唐詩裏我最喜歡的就是這首。”

“千古興亡多少事,隻有人民群眾在曆史上是永遠存在的!劉禹錫的《烏衣巷》的的確確是一首好詩。”

“原來你知道啊!”

“別以為我們商人都是滿身銅臭,一心隻想著掙錢。我是個儒商,平時不忙的時候,像一些文史類的書我是都會看的。”

“你也喜歡看這些書?”

“當然了,這些傳統文化可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他笑了,“而且我們要為往聖繼絕學是不是。”

“宋朝張載的名言你也知道?我還以為隻有我一個人知道呢。”

“我也以為隻有我一個人知道。”他又笑了,深深地看著米璿。

“那你背一首宋詞給我聽聽吧?”

“術業有專攻,我可不想在你這個內行人麵前班門弄斧。”

“瞧你說的,好像我現在就是大文學家了。”米璿臉紅了,托著下巴看著他,“背一首吧。”

“好吧,那我賣弄一下。”黎英凱背了一首辛棄疾的《青玉案?元夕》後,他忽然回想起了昨晚米璿站在“燈火闌珊處”的那一幕。

“自憐幽獨,傷心人別有懷抱。”

他笑了,“不愧是行家裏手,這句話相當中肯。”

“如果劉禹錫和辛棄疾活在‘數理化’的世界裏,真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成為萬古流芳的詩人和詞人。”

這一晚,他們從夏蟲聲聲一直聊到萬籟俱寂:從唐宋詩詞聊到四書五經,從李白杜甫白居易聊到蘇東坡陸遊李清照;從夏商周聊到元明清,從秦皇漢武聊到唐宗宋祖;他們聊老子莊子,聊梁惠王燕昭王。

許多年來,米璿說過的話都沒有像今晚的這樣多,她從沒如此侃侃而談、娓娓道來過。這一刻,她意識到自己原來不是沉默寡言的人,她也再沒有了“恨無知音賞”的苦悶。

然而,她多希望坐在她對麵,給她理解和支持,跟她博古論今的人是那個讓她摯愛的韓東哥呀!

“說實話,稱呼你‘叔叔’我覺得挺別扭的。”米璿笑道。

“私下裏就叫我的名字吧。”

“真的?”米璿微笑著叫了一聲,“黎英凱?”

黎英凱含笑點頭,然後看著米璿,“小璿,你不知道你的笑有多美。”那樣輕盈,不驚起誰,無意中隨風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