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 花雨相知(1 / 3)

“黎叔叔”說她的笑容純淨、美麗,是真的嗎?她有點不敢相信,還從未有人誇過她呢。

不過她雖然和他相識時間尚短,但和他很默契,也很談得來。在她心裏,她早已經把這個“黎叔叔”當成“忘年交”了。

米璿坐在高三課程補習班裏,手托下巴看著窗外,心思早飄到九霄雲外了。

她雖然是被母親逼著來補習的,但幸好極力阻止了母親來陪讀,否則想這麼隨隨便便開小差是不可能的,想溜走更是異想天開。

那不是黎英凱的車嗎?他怎麼會來?米璿看見黎英凱的車停在補習班外麵後,拿起書袋溜了出來。沒辦法,那些“數理化”她實在是聽不懂。

黎英凱在車裏抽雪茄,本想等米璿下課後接她回家,沒想到她竟這麼快出來了。見她走過來,他下了車。“丫頭,逃課了是吧?”跟那天宴會時的黑西裝黑襯衫不同,他今天穿著一件白T恤,淡藍色牛仔坎肩和牛仔褲。

“你是來接我的嗎?”米璿看看手表,“可我不能回家去,現在距離下課時間還早呢。”她若是現在回家,母親一定會知道她逃了課。

“上車吧。”黎英凱開車帶她來到酒吧一條街。

下車後,他問米璿,“來過這嗎?”

米璿直搖頭,“這是不是很‘亂’?”

黎英凱笑了,“我怎麼可能帶你來很‘亂’的地方呢。”說完拉著她走進其中一家。

米璿沒注意酒吧的名字,她隻注意裏麵的環境了。這裏不但沒她想象中的“亂”,反而很井然有序,客人都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喁喁私語。這裏也有點她意想不到的如夢似幻,柔和的燈光配上一首薩克斯曲《恰似你的溫柔》,把這裏的環境渲染得跟個夢境似的,那靡靡又慵懶的曲風,有點讓人想就這麼傾頹下去。

見侍者朝他們走來,黎英凱對米璿道:“柳橙汁可以嗎?”

“我可不可以嚐嚐雞尾酒是什麼味道?”米璿試著輕聲問。

“這裏隻有短飲類的雞尾酒,我怕你喝了會醉。”但他還是對侍者低聲吩咐了幾句,侍者離開後,他見米璿正看著另一桌的一名女孩趾高氣揚地接受一名男孩跪地求婚。他笑笑道:“很浪漫吧?大概每個女孩都喜歡這個。”

“其實我不喜歡這種跪地求婚,甚至是討厭,因為我不覺得這是浪漫,我也不覺得浪漫的是送花,是下跪求婚。在我看來,隻要跟自己喜歡的人手牽手散步,在一塊品茶、看書、評古論今,就是最幸福浪漫的事。”米璿暢想著。“而且我也不喜歡昂貴的首飾、衣服、化妝品,它們在我眼裏還不如一本書有價值。”他衝黎英凱笑笑,“我很怪吧?”

“不,你不怪。小璿,將來有幸和你共度一生的那個男孩子一定很幸福!”反正他注定是不會有這個福氣的。呷了一口酒後,黎英凱深深看著米璿。

“可是我覺得自己一點也不討人喜歡。”她淒然一笑。

黎英凱眼光深邃:“小璿,快樂一點吧。人生除了快樂沒有什麼是真實的。”

“連愛情都不是真實的嗎?”

“有的愛情是真實的,但真情實感往往很難得到。有時候大半生都要過去了,還是處在尋尋覓覓中。”他靠進椅子裏,用長長的木製火柴,有步驟地燃起了一支足有七厘米長的雪茄,他的臉在煙霧下顯得模糊,但眼光卻清澈明亮。

“你抽的是什麼?”米璿看著他。“傳說中的雪茄嗎?”

“怎麼是傳說中的?”他忍不住輕笑著。

“因為我隻聽說過卻沒有見到過。”她又問:“你的妻子能忍受你這個壞習慣?”在米璿心裏,她的韓東哥從不吸煙,她自然也就把這些看成是很壞的習慣。

“你怎麼知道我是不是有妻子?”黎英凱猛地震動一下。

“你既然叫我爸爸學長,就應該不會小他幾歲。你一個四十幾歲的人怎麼會沒結婚,沒妻子。”

黎英凱沉默了。凝視著米璿,他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說話,隻是有規律的每次一小口的抽著手上的雪茄,那被他含於口,然後又緩緩吐出的煙霧把他的臉籠罩著,使他看來神秘莫測。

在他的沉默下,米璿以為自己說錯什麼了,都怪自己,即便是“忘年交”她也不能這麼沒大沒小地提人家私事啊。於是,小心翼翼地問:“我說錯什麼了吧?”

見侍者端來了酒,黎英凱忽然振作了一下,坐正身子,眼光又顯得神采奕奕。“你沒說錯什麼,不用介意。來,嚐嚐我為你選的酒吧,少喝一點。”

米璿見她麵前的錐形高腳杯裏,藍色的液體搭配著晶瑩剔透的冰塊,好似藍色海洋上泛起的潔白浪花;再配上杯口裝飾著的一棵紅櫻桃及一小片菠蘿,使這杯雞尾酒看起來美麗浪漫極了。

“這是什麼名字的雞尾酒?”

“它叫藍色夏威夷。”

米璿輕吮一口,感覺像是海風在口中輕拂。她仿佛也看到了藍色的天,藍色的海岸。

“那現在……能跟我講講你的故事嗎?我真的很好奇。”大概米璿是“作家”的緣故,她總想聽別人說“各種故事”。

“我的故事很長很長。”他說。“我生在一個貧窮的音樂世家,從我的曾祖到我的六個哥哥,都是學音樂的,也許是耳濡目染吧,所以在讀大學時我也就選了音樂專業。

“在現在看來,那時的我就是一個小屁孩——十八歲——年少輕狂,驕傲地認為自己能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考進名牌大學,自然就是腦子活、聰明,所以那時在大學裏是出了名的能折騰,幾乎每年都要折騰點事情出來:大一那年我從音樂係轉到了中文係;大二末期又從學中文轉學經商;大三托福考了六百三十分,卻因為拿不出出國的花銷,交不起培養費,沒能出國;大四那年和同學合夥做生意,結果我們因為沒經驗被人騙了。

“那時的我之所以輕狂,還因為自己是全校女同學最最傾慕的帥哥。那時就連我的教授也十分看好我,他覺得我不光帥,還是個會成大器的人,所以就想把女兒介紹給我做妻子;不過他的女兒因為我出身於清貧的窮教師家庭,根本看不起我。她和我,一個嬌氣,一個傲氣,結果我們也就不了了之了。最後,我選擇了一個很普通的女孩做了女朋友。

“我是屬於早婚的那類人。畢業後,二十二歲的我就和這個女孩結婚了。婚後我又撿起了音樂專業,在一所學校謀了個音樂教員的職位,可沒多久就因學生的家長投訴,被開除了;理由是教學方法太荒唐,太反傳統。

“離開了學校後,我又去了一家工廠當工人,但做了沒多久就辭了工作。因為我又萌發了做生意的念頭,而這次是去美國做。得到我妻子的支持後,我們動身前往了遙遠又陌生的大洋彼岸。那時我們的口袋裏隻揣著幾千多塊人民幣,這是我們全部的本錢。到了洛杉磯,我找了最破舊的公寓住了下來。可是沒過一個月,把身上的錢都用光了,還是沒找到什麼工作,最後我隻好到餐廳裏去打工。在那裏,刷盤子,清理又髒又臭的下水道……那時我幾乎什麼都幹過,甚至跑去餐廳彈吉他、彈鋼琴,就隻為能在洛杉磯有個基本安身,為了能對得起我的妻子。

“我的妻子是個勤勞賢惠的女人,說實話,她跟我在一起沒少吃苦卻從不抱怨。每次當我疲憊地回到我們的住處,她總會給我一個輕輕的吻並道一聲‘辛苦了’。所以雖然那時的日子很艱難,但我也覺得自己很幸福。

“幾個月後,我認識了一個和我年紀相仿,同樣是來洛杉磯打拚的中國人。由於他的介紹,我和他成了早期合作夥伴,開始一塊在洛杉磯商業區蹬板車賣電腦鍵盤、機箱。不過後來,他因為受不了老外的嘲笑,不想再丟臉,就放棄了。

“我就是靠拉板車、賣電腦機箱起家的。當時選擇做鍵盤、機箱這些外設產品,都是無奈之舉,因為我沒錢。”他在米璿麵前毫不回避自己當年創業時的窘境與心酸。“而對我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創業者來說,要想給自己找到一塊駐足之地,‘讓一步’是唯一的選擇。那時的我一手抱著產品,一手拿著自己的進貨單讓客戶看,‘產品好、質量也好,我不求多掙錢,隻比成本多一美元!’、‘賣十個鍵盤才抵得上過去一個鍵盤的利潤,沒有毛病才怪!’我背後常常留下一串串竊笑,有的是善意的欣賞,有的是挖苦。

“事實上因為價格低的緣故,我的產品銷售量卻在直線上升。由於銷量大增,規模效應。使得生產商的成本進一步降低,可作為總代理的我卻依然隻賺那一美元。於是,生產商也被感動了,拚了命地支持當時還不名一文的我。那時候我的叫賣聲,和咱們中國農貿市場上叫賣大白菜的農民沒有什麼兩樣。‘快看快看,我的鍵盤雙色注塑,你拿銼刀都銼不掉這上麵的字。’、‘快看快看,就是結實,你砸在地上也不怕。’說完我就真把鍵盤摔在了地上。

“人在創業時真的是很艱難:我經曆了一個IT銷售人員可能經曆的一切,一遍遍地推銷,一遍遍地碰壁;而且由於一個人一次隻能搬兩箱產品,每次給客戶上貨,我總是將兩箱搬到自己能看到的地方,折回頭再搬另外兩箱。就這樣,將四箱貨從一樓搬到二樓,再從二樓搬到三樓……完全是苦力活。不過那時我年輕,做什麼事都有那麼一股幹勁兒。

“可就在我的事業有了起色時,我離婚了……”

“為什麼?你們的感情不是很好嗎?”見黎英凱的表情複雜,喉嚨哽咽,米璿忍不住問了句。

黎英凱沒有說話,依然吸著雪茄,他那根七厘米長的雪茄就快被吸完了。很長一段時間,情緒穩定下來後,他才開始繼續述說。

“她懷孕了,想生下孩子,被我拒絕了。拒絕的理由很簡單,以我們目前的經濟條件,根本不適合添孩子。既然她和我的意見發生分歧,又誰都不肯讓步,那冷戰就是很自然的事了。不過,後來我理解了她想做母親的心情,而且想著我們也都是二十七八歲的人了,是該有個孩子了。可,在我想跟她表明態度時,她因為不小心流了產,傷心絕望下,就提出了離婚。

“我同意了。”

“為什麼你不向她解釋呢?”米璿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