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初年,朱元璋的兒子朱椿到成都就任蜀王。他初來乍到,便想去南門劉備廟上一炷香。結果一群人浩浩蕩蕩來到那兒,發現劉備廟前門庭冷落,而武侯祠門前卻人頭攢動,異常熱鬧。這讓他很生氣,回去以後就下了一條命令,說是武侯祠逼近劉備墓和劉備廟,不合禮製,“君臣宜一體”。於是就下令廢除武侯祠,把武侯祠原有的建築歸並到劉備廟。建築格局和祠堂的名字雖然改了,但成都人卻不顧什麼君臣關係、上下級關係,仍然一口一聲故意把“漢昭烈陵”稱為武侯祠。因為在他們心目中,諸葛亮是為成都造福最多的人。不紀念他,紀念誰?
兒子聽罷我的講述,發出了一陣會心的微笑。隨後我們又專門到孔明殿去看了諸葛亮和他兒孫的塑像。諸葛亮的塑像居中,手裏依舊拿著他那把著名的鵝毛扇,麵部表情沉穩深思,絲毫沒有一點受寵若驚的樣子。站在他的塑像前,我想,這位公忠謹慎的蜀漢丞相要是知道成都人如此對待他,一定會坐立不安的,他會忙不迭地從神龕上走下來,攙起參拜他的遊人說:快別這樣,你們大夥還是去參拜劉備和廊下的文武大臣吧,我的這點小功績算得了什麼呢?
武侯祠的另一個看點是對聯,它們大多為曆朝曆代的封疆大吏所書,蘊含著治國富民的深意。這些典雅深沉的文字一旦被納入武侯祠的建築和氛圍,就不得不令人深思和感動。諸葛亮殿正中的橡柱上便有一副著名的對聯,當年毛澤東參觀武侯祠的時候,曾對這副對聯讚賞不已。“能攻心則反側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戰;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這既是諸葛亮治蜀的心得,也是後來為政的人應當堅持的準則。
歡樂
成都的廟宇、祠堂、故居、勝跡都有一種世俗的歡樂氣息,武侯祠也不例外,那是今人借助前人的精神和物質遺存尋找當下的歡樂。
這年正月初一武侯祠“遊喜神方”活動我是去湊了熱鬧的。按照成都的民俗傳統,新年第一天遊喜神會給這一年帶來喜慶吉祥,因此每年的武侯祠“遊喜神方”活動都是熱鬧非凡。“喜神”由身穿古裝的人扮演,為了增加這個活動的娛樂性,甚至選擇在川的外國人扮演喜神。許多喜氣洋洋穿著臃腫冬裝的人在喜神的帶領下,在武侯祠中載歌載舞,流連忘返。這一天,端坐在神龕和廊下的蜀漢君臣塑像甚至跟平時不一樣,我恍惚覺得他們的表情比平時更加驚喜與活潑,他們在觀看成都人的歡樂的同時,想起了蜀漢故國的風調雨順和國泰民安。
中午的時候,成都連日陰晴不定的天空中終於出現了明媚的陽光。我們一家人排著長隊等在鐫刻著“喜神方”三個大紅漢字的石碑前,等著上前去摸一摸。盡管平時在石壁上觸摸“福”字的活動我是絕不參加的,但今日卻承受不住這歡樂氣息的挾裹,竟不自覺地排到了隊列之中。在成都少見的冬日陽光下,人們臉上的表情富足美滿,他們一個接一個地來到石碑前,伸長手臂,從“喜”字的最上麵摸到“方”字的最下麵。一遍還覺得不過癮,又來二遍三遍。摸完石碑下來,大家好像得到了神的暗示和祝福,全都顯得精神煥發,目光沉醉,心滿意足。
旁邊還有一個穿著古裝的人,高高地坐在一張大方桌上,麵前擺放著一壇以“孔明”命名的酒。有很多婦女顧不上白酒對唇舌的辛辣刺激,掏出三元錢焦急地看著賣酒的師傅用竹筒從壇子裏舀出酒來。抿一口,連說好酒。師傅這時候便會送給她們一句祝福的話。
接下來又到武侯祠最深的一重殿去聽戲。其實不該稱它是殿,它本來就是一個古戲台,四川乃至全國都難以找到那麼典雅氣派的古戲台。兩邊是古色古香的樓廊,中間是擺滿了茶桌和竹椅的院落,我們隨意而閑適地坐在竹椅上,睜大眼看著川戲演員在對麵的舞台上變臉和吐火。
這是成都人的歡樂,成都人對武侯祠的親近和留戀。在武侯祠中遊逛的時候,還比較容易碰上東南亞、韓國、日本遊客,他們是衝著三國文化來的。據說三國文化中有人際關係法則、公司管理法則等現代社會元素存在,因此這些外地人來到武侯祠,在結義樓前上香,在關羽像前肅立,在劉備殿前認親,在孔明像前深思和感歎。
武侯祠既是成都的武侯祠,也是世界的武侯祠,它把一個時代、一種人格、一種理想物化在一座典雅的庭院裏,讓人們觀看、沉思和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