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新都蜀王木槨墓出土的青銅兵器的鑄造工藝已達到很高的水平,但它也有不盡完美的地方。比如腰坑中出土的編鍾、銅壘、三足盤形器和豆形器均殘缺不全等。當初考古學家們從一汪清水中取出這些殘缺不全的青銅器時,認為是氧化或被水腐蝕的結果,但仔細觀察這些殘缺處以後才發現,它們原來不是氧化或腐蝕所致,而是由於鑄造時銅液嚴重不足而留下的缺陷。蜀王去世後,蜀國製造青銅器的工匠們被召集起來,他們的任務是臨時為蜀王鑄造一批隨葬品,先是澆鑄了鑒、甑、鼎一類的大型銅器,待到澆鑄編鍾等稍小一些的器皿時,銅液已不夠用了。偌大一個蜀國的青銅都到哪兒去了?連蜀王的隨葬品也不能澆鑄完全?原來,連綿不斷的戰事和國與國之間的緊張關係,迫使蜀國把大量的青銅用以鑄造兵器,因此想要鑄造一點數量有限的隨葬品,也已經資源不足。當然,蜀國的青銅鑄造師們也是毫無辦法,隻好利用現有的銅液,敷衍了事,澆了那麼幾件殘缺不全的青銅器。
新都戰國蜀王木槨墓發現於1980年年初,當時成都平原許多重要的古蜀城址和蜀王遺跡尚深埋土中,有關蜀王和古蜀國曆史的情況還非常模糊,因此該墓對於認識古蜀時期的政治、軍事、文化等領域的狀況都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青銅兵器與戰爭
戰國時期,蜀地政治權力的維係方式與中原相仿,即主要不再通過宗教等思想領域的建設來實現,而是直接通過戰爭來實現。人們仿佛度過了“蒙昧”的對於禮教的認同階段,充分認識到軍隊和兵器對於國家權力維護的重要。因此,各地諸侯紛紛把青銅製造的重點轉向兵器,著名的曾侯乙墓出土的大量兵器中,幾乎每一件兵器上都鑄造著“曾侯乙”的字樣。在開明王朝統治蜀國的時期,開明一世(鱉靈)、二世和三世都曾經騎著戰馬,手持劍鉞,帶領自己的軍隊在蜀國四麵八方的邊境上衝鋒陷陣,他們的目的很明確,即通過強大的軍隊和銳利的武器不斷拓展自己的疆土。事實上,開明王朝的開國元勳們也確實做到了這一點,《華陽國誌》記載開明時期的疆界版圖是“東接於巴,南接於越,北與秦分,西奄峨皤”,比杜宇王朝強大了不知多少倍,儼然是中國西南的一個泱泱大國了,這一切都是通過強弓硬弩和鋒利的青銅兵器來完成的。到了秦滅蜀國後,開明氏的後裔還組織過三次大規模的“反秦複蜀”活動,隻因劍沒有人家的利,戈矛沒有人家的長,結果一次次敗下陣來。
這一時期的蜀人雖然繼續使用鼎、壘等中原式的禮器,但他們已經認識到宗教禮製對於生產力的束縛,因此在兵器盛行的同時,也加快發展生產工具的製作。新都蜀王木槨墓出土的手鋸、銅鑿、雕刀、銅削等生產工具已經完全具有現代工具的雛形了。比如五件一組的手鋸,光滑的銅質鋸片長26厘米、寬4厘米,鋸齒鋒利整齊,薄薄的鋸身鑲嵌在一塊木板的凹槽內,再通過竹篾把鋸身上的孔和木板上的孔穿在一起,綁紮牢固,木板的一端有個把柄,包裹鋸身的木板被漆成純黑色。這樣一把約三千年前的鋸子,即使今天拿來鋸竹木也不顯笨拙,完全能夠很快鋸斷竹木之類的東西。再如用來削東西或雕刻東西的銅削和雕刀,刀背厚實,刀刃鋒利,連接刀身的木柄均用繩索綁紮(許多繩索尚完好未斷),再塗以黑漆,手感極好。
反觀三星堆遺址和金沙遺址出土的青銅器,則很明顯不具有這種實用性質。它們更多的是代表一種空泛的神權、一種樸實的信仰。它們的價值隻體現在虛無縹緲的儀式上,僅僅起到烘托、陪襯、裝點的作用。然而它們是人們精神的歸依和寄托,盡管沒有多少實用價值,但人們還是敬若神明一樣地熱愛它們。從三星堆遺址的青銅禮器到新都蜀王木槨墓的青銅兵器,這之間的轉變,反映出古蜀人價值觀念的轉變,即由遁世到入世,由保守到開拓,由虛無縹緲的神壇走向簡練實用的戰爭,以積極的態度參與到社會的大變革和大發展之中來。
新都蜀王木槨墓所出青銅兵器主要有戈、劍、鉞、矛等五六十件(不包括大量精美實用的刀、削、鑿、匕首、斤、斧等生產工具類銅器),這些青銅兵器製作精良,有鋒利的刃和帶孔的柄,長短結合,大小結合,構成一組古蜀國青銅冷兵器完整序列。該木槨墓的《發掘報告》稱:“劍:10件,有中原式和巴蜀式兩種。中原式劍5件,長短有序,有格,4件柄上有凸出的二環棱,工件無環。鞘用兩木板合成,髹黑漆。這類形製的劍為中原和荊楚地區所常見……巴蜀式劍5件,長短有序,扁莖,無格,身鑄虎斑紋。這類劍的劍莖,用兩片柄形木板夾緊,並插入銅套內,套外再用細繩纏繞,髹黑漆,甚為別致……戈:30件……身上均鑄有圖形符號,可分4式……Ⅰ、Ⅱ式的時代最早,當在西周時期。Ⅲ式應為Ⅱ式演變而來,故晚於Ⅱ式。Ⅳ式時代最晚,應在戰國。”由此可知,古蜀青銅兵器的使用年代大致從西周時期就開始了,隨著技術的革新和對外交流的增多,又吸取了中原兵器的特點和優點,從而發展了古蜀國自己的青銅兵器製造業。到了戰國時期,古蜀國開明王朝雖然擁有遼闊的疆域,但是來自北方的秦國的威脅依然像緊箍咒一樣套在蜀王的頭上;東邊的巴國雖然表麵臣服於蜀,但實際上巴與蜀貌合神離,衝突與摩擦也是常有的事;加之開明王族內部分封出去的王侯暗中與巴國勾結,妄圖謀反叛亂。因此,開明王朝從鱉靈打下江山直到開明十二世丟掉江山,一直處於內憂外患的戰爭陰影和對外擴張的野心之中,尤其是秦國和蜀國對於漢中要塞的爭奪,更是一場緊張而持久的拉鋸戰,雙方在此屯積重兵,你爭我奪。而同一時期的中原也是硝煙之味甚濃,各路諸侯紛紛扯起大旗圈占土地,壯大軍隊,網羅人才。在軍營與軍營之間、帳篷與帳篷之間出沒著許多足智多謀的人,他們頭戴方巾,身穿布服,轉動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以足夠的耐心和堅韌不拔的精神向不同的主子兜售自己的強國計謀,試圖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同時也讓社會認同自己的價值。那是一個百家爭鳴的時代,人們的血液快速地流淌著,心髒劇烈地跳動著。征服與被征服、統治與被統治成為戰國時期社會政治生活的主要內容。
因此,戰國時期青銅兵器的寒光以一種令人激動的方式閃爍著,它銳利的光芒掩蓋了銅鼎那多少有些笨拙的身影。一個新的時代來臨了,古蜀國開明王朝也走到了它的盡頭,秦國的金戈鐵馬正在中原遼闊的戰場上整裝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