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還是去醫院包紮一下吧。”
“血好像流了很多呢,傷口感染就麻煩了。”
“去醫院檢查吧,你這樣很危險的。”
“你都不疼嗎?又不是超人。”
“醫院很近啊……”
一路苦口婆心,司寇自己都覺得像嘮嘮叨叨的碎嘴八婆,偏偏對方還當他是空氣隱形人。
走到大道上邢儀非招手叫計程車,車門一開司寇就趕緊堵在前麵問她:“你去醫院?”
出奇地,一直難開金口的邢儀非居然回答了他:“回家。”大概想早點擺脫他的雞婆。
司寇讓開,接著在她坐進車後的第一時間擠上後座。邢儀非瞪著他。“喂,”他擺出最燦爛的笑臉,“我也受傷了呢。”晃了晃方才用力過猛擦傷的指關節,的確有點破皮流血,“你家裏有急救包吧?要麼送我上醫院?”
總之,一定要看到她進醫院確定沒事為止。司寇下了決心,哪怕用無賴手段也在所不惜——哎,他這輩子還沒這麼沒品過。
邢儀非怔了一下,這人居然是隻超級大蒼蠅,而且還嗦,似乎不大像教授口口聲聲誇讚的那個天才……頭有點昏,胃也開始疼,不管他了!她直接向司機報出地址。待會兒扔給他一片OK繃算數,她煩心地想,正襟危坐,懶得再看他一眼。
司寇的笑僵在臉上,世上還真有這種目中無人的家夥……不過到底是她不識好歹還是自己狗拿耗子呢?
說不上來是在一種什麼氣氛下,司寇坐到了這高級地段的一間頂層公寓裏,正想著該怎麼體麵地退場時……
邢儀非急性胃炎發作。
司寇嚇壞了,畢竟她剛剛同人打過架,他生怕是內髒受傷,抄起電話就要叫救護車,沒料到她死活不肯去醫院,就差沒把電話線拽斷……最後他妥協,翻電話簿叫來她的家庭醫生。
她的私人醫生是個挺和善的老頭兒,與邢家淵源久長,在這裏看到司寇嚇一大跳。他看著邢儀非長大,從未見過她有什麼朋友,何況是個男的——其實這是個誤會,不過司寇沒想要糾正。總之在邢儀非打了止痛針昏昏睡去之後,老醫生主動拉著司寇在客廳裏聊天,兩人話語投機興致極好,一路聊到邢儀非半途醒來,冷著一張臉請走醫生趕走司寇為止。
晚了,此時司寇已對她產生了莫大的興趣,興趣來自好奇,他怎麼也沒辦法把醫生老伯口中的邢儀非與現實所見的真人聯想在一起。
興趣轉為追求,司寇為此很是掙紮了一陣。在這段情緒不定導致行為失常的日子裏,同宿舍的哥們兒偶爾聽到他居然在淩晨四點念莎劇《麥克白》的台詞——
“已經到了必須‘讓行動來為思考加冕’的時刻了,所以‘就讓行動和思考合二為一吧’!”
那哥們兒差點以為他得了失心瘋,自此以後,司寇開始展開他的追求,麥克白也連帶成了他最為欣賞的莎劇人物。
手術順利,反應良好,司寇被嚇掉的三魂六魄一一歸位。邢儀非終於醒來,眨一眨眼睛看清楚身旁的人是司寇,眼中閃過一絲安心的光芒,隨後往四周瞧,又有些困惑。不用她開口,司寇立刻明白她在想什麼。
“是醫院。車禍。你差點嚇死我。”
眼神立刻轉為不滿與懊惱,她討厭進醫院,討厭吃藥打針,討厭消毒水的味道,討厭被人擺布的無力感。
她渡過危險期,司寇輕鬆下來,看見她這副樣子也有了說教的心情。
“那麼晚了你不會又在公路上飆車吧?”他知道是在高速公路上出的車禍,也很清楚有時她開車的方式驚險萬狀簡直像玩命。
邢儀非的眼睛垂下去,他立刻斷定答案是YES。
“跟你講過多少次開車要當心,知不知道這次你多幸運,隨便偏差一點點都會沒命。再這麼嚇我幾次遲早我要心髒早衰英年早逝!還有不要……”
“吵死了。”她小聲說。
“你——”他噎住,差點背過氣去。想想又喪氣,她傷得這麼重躺在床上,他能拿她怎麼辦?
心軟下來,歎口氣,“我一不在你身邊就出事,真想把你打包隨身攜帶。”
她抬起眼,一抹不服氣的表情飛閃而過,“臭美。”她的眼睛就是這麼說的,帶一點點不屑。
“好啊,動彈不得還敢嘲笑我!”人的自尊心都是有底限的,他做張牙舞爪狀,俯下身子,眼神凶惡,“看我怎麼教訓你!”他已經忍了很久了。
直接吻上那暌違已久的唇瓣,雖然因為失血而蒼白,卻一點兒也不影響它如花蜜一般的柔軟和甜美,惟一不好的是身上的消毒水味提醒他她受傷的事實。他盡量將動作放柔,可惜努力沒什麼用,太久了!自從兩個月前的吵架以來,他們再也沒有過這樣的親密接觸。她同樣熱烈地回應他,兩人之間的美好感覺一向是相互的,兩個月的冷戰,受煎熬的不隻是他一個人。
如果可以,他願意一輩子沉溺在這激情的長吻中,可惜不到三十秒就被護士打斷。
“……先生。”護士的臉微微發紅,病人還很虛弱呢,真是,男人就這麼猴急嗎?
司寇無可奈何地站起身,意猶未盡。唉,護士也要講人道嘛。
“外麵有兩名警察,醫生準許他們進來探視。您現在方便嗎?”護士小姐向邢儀非解釋。
邢儀非點點頭,司寇卻皺起眉。嚴重的交通事故按規定是要做筆錄,但現在不過淩晨,病人剛剛蘇醒不久,哪個部門的警員會如此勤力?
正想著那兩人已大步走了進來,顯然他們就等在走廊邊。
見到他們司寇大出意外,這兩人可不是普通人。一位是警署高級督察韋斯利,他雖然極少在公眾麵前露臉,但司寇身為大律師豈有不知之理,他非常明白韋斯利在警署舉足輕重的地位。如果說他出現在這裏是因為級別太高而有些奇怪的話,那麼另一位實在比較誇張——華夜,華大律師。
本市的律師界英才倍出人才濟濟,但是公認的金牌律師隻有三人,排名第一的就是華夜,司寇緊隨其後。常言同行相惡,不過他們的交情卻還不錯,時有往來。
一直有傳言指華夜身後有政治背景,而他於去年接受了政府法律顧問的職位更令人多生猜測。司寇聽過風聲,倒沒想去追問。做對手固然要究根尋底知己知彼,做朋友則大可不必。
但是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華律師伴隨警署高級督察出現在檢察官的病房,這種組合方式實在不尋常。
華夜與韋斯利很客氣地同司寇打招呼,對他出現在此時此地倒沒任何評論——在這個圈子裏,他們的情人關係仍是個秘密——隻是更加客氣而堅定地請他回避。完全公事公辦的態度令司寇明白絕對沒有商量的餘地。
坐在醫院休息大廳的長椅上,司寇心神不寧。交通肇事、撞人逃逸是很嚴重的罪行,但絕對不至於在第一時刻由高級警官親自出麵做筆錄,就算Allen是檢察官也沒有這個資格。那麼隻能說明這件事性質嚴重,比如說,殺人滅口。
司寇的心髒緊縮了一下,在休息室裏焦躁地來回踱步。檢察官這個位置極易招人怨恨,與人結仇的效率同比警察,而邢儀非的個性孤絕,不肯給人留餘地,再加上疾惡如仇,嫌犯落在她手裏,往往都是從嚴從重定罪,在律師界素有“薪酬殺手”之稱,就是說辯護律師碰到她隻好賺小時費,要拿提成那是鱷口奪食。
邢儀非的成績有目共睹,聲名卓著,但結仇亦以幾何倍數增長。個人性格使然,若無其事的是她,擔驚受怕的則是司寇。戀愛果然是不公平的,司寇也隻好認命。當年初與她開始交往不久,他就明白邢儀非與其他法學院學生不一樣,對她而言,法律不僅僅是工作,更是她一生的追求。麵對她司寇常有一種炫目感,她的堅定使她獨一無二。有一次,開玩笑似的,他對她說:“怎麼我看著你的時候,就覺得法律……是理想。”
那時他們正一起研究一個案子,邢儀非對他的分神很不以為然,更不會去搭理他的閑話。
所以畢業之後,司寇當了律師,邢儀非則成為檢察官。對她來說這是理想與生活的完美結合。他一直很尊重她的追求,也從沒有要她為他而放棄的意思,可是不知道該怎麼解決心裏那些疲倦煩躁和擔心混雜在一起的情緒。工作與他,他從不知道哪個對她比較重要。
手機響起,他拿起接聽,是方修羅。
告訴方修羅邢儀非已經沒事,順帶通知他今日蹺班。方修羅沉默片刻,不抱希望地叮囑:“明天一定要來上班。”事關邢儀非,他對司寇毫無信心。
“以人格擔保。”司寇舉右手宣誓,可惜方看不見。
“你沒有的東西,不要拿來抵押。”
“……”
放下手機又等了二十分鍾,病房那邊仍沒有一點動靜。司寇站起身,找到護士小姐交代幾句,叫了計程車先去酒吧停車場取了車,然後直奔邢儀非在市區的公寓。取出鑰匙開門進去。雖然兩個多月沒來過,但裏麵的擺設絲毫未變,簡潔一如主人的風格。先去臥室找衣物……奇怪,他的衣服一件也不見了,雖然他和邢儀非並不住在一起,但經常會在對方的公寓過夜,所以住處都會放一些對方的衣物。記憶中至少應該有幾件襯衣的,更別提那些內褲。但是現在無論襯衣還是內褲,一件也看不到。
暫時按下心中的疑問,他拿了幾件她的衣服放進袋子,特意挑選顏色柔和的那種,全是他買的。她是少有的能把黑白灰三色穿得如此妥帖的女人,但是司寇認為就算是檢察官也不能時時刻刻看起來像黑白羅刹,於是開始替她置辦衣物。邢儀非是那種天生不在意這種小節的人,雖然她更習慣黑白兩色,但既然司寇喜歡,那她就穿給他看好了。他暗中得意——這算不算女為悅己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