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2 / 3)

“哼。”含義不明地咕噥一聲,他拿起杯子一飲而盡。比上次還糟?他的心情更加陰鬱。上次吵架是什麼時候?記不清楚了,總之這一次冷戰已經持續了兩個月,一貫自詡心胸寬廣雍容大度的他破天荒首度不肯率先低頭,而那一位如果肯認錯就一定不叫邢儀非。僵局一路持續至今,前天法庭上狹路相逢更是火上澆油,總算明白什麼叫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離死別,而是就站在麵前,對方卻視若無睹。

推回酒杯,不太滿意酒的烈度,“威士忌,純的。”他直接點名。

一氣飲盡,再換一種烈酒。

看見他這種喝法,遲衡微微皺眉,“你開車來的。”不是問話,是提醒。

“我叫計程車回去。”幾杯烈酒下肚,司寇如願以償有點昏昏然飄飄然,心情似乎慢慢回暖。酒果然是個好東西,麻痹神誌讓人陶醉,回去倒頭大睡一場,第二天就會忙著頭疼而忘了心痛。

遲衡閉口不再理他。

“嗨!一個人嗎?”

耳邊傳來的搭訕雖然老套,聲音卻相當甜美嬌柔。司寇抬眼看去,喔!一流美女!身材正點,氣質上乘,正以一種明顯的流露出欣賞的眼光打量著他。

可惜目前的司寇不僅沒有以往的倜儻心情,在酒精的作用下反而湧起一陣惡作劇的衝動,順手搭上吧台裏遲衡的一邊臂膀,給美女一個微笑。

“Sorry,我有男朋友。”

如願地看見美女臉上變了色,她當然知道這裏有許多同性情侶,但怎麼都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非常精品的男人也是同誌。太可惜了!她尷尬地擠出一個微笑,放下酒杯退到後麵光線昏暗的人群中。

司寇正處於惡作劇成功的得意中,突然覺得周圍一下安靜起來,即使酒精使人麻木,司寇還是毫無阻礙地接收到四周極度惡意的氣息。慢慢轉頭去看遲衡,他正以一種略帶憐憫的無法形容的神情看著自己。

糟了!司寇總算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個……遲衡的眾多同性仰慕者……

趕緊收回搭在遲衡身上的那隻手——如果那些視線有實際效果的話,他這條胳膊恐怕早被剁成十七八截了。

角落裏的電話鈴響起,自始至終一副若無其事置身事外樣子的遲衡轉身去拿聽筒。鈴聲似乎打破了吧台周圍的惡意之網,司寇舒了一口氣。這種玩笑還是少開為妙,他檢討著,特別是自己最近黴運罩頂,隨便做點什麼都是現世報,也許該考慮去多買一份保險……

“唔?”遲衡轉過頭,“司寇,方找你,說你手機沒開。”他知道司寇的修羅秘書,不過始終緣慳一麵。

方修羅的電話內容永遠是關於公事,他是視閑聊為浪費生命的人,就是這種人在公務上幾乎永遠正確,所以司寇在他麵前一向有點氣餒,但是下班時間?

“我不在,明天九點,公事請早。”司寇口氣惡劣,就差沒有直接叫合夥人去地獄當他的修羅秘書。

遲衡笑,回頭對話筒講了一句。那邊說了些什麼,他突然表情一僵。

司寇猶自忿然。夏蟲不可以語冰,家裏堆著金山還出來當工作狂荼毒世人,富家少爺的家庭教育果然都有點問題。

“司寇。”

遲衡的聲音裏有些不尋常的東西。司寇抬頭,話筒就遞在他麵前。遲衡臉上那算是什麼表情?他的心尖兒一緊,真出了什麼大事嗎?

“司寇,你冷靜一點。”方修羅一貫平穩的聲音穿過酒吧的喧鬧到達他的耳邊,“Allenandra車禍,正在急救。他們在車裏找到事務所的名片。我剛接到電話。”

Allenandra——邢儀非。

司寇手一抖,話筒險些掉下去,像是突然有一把鉗子夾住了身上的每一條血管,血液完全無法流向心髒,臉色刷然慘白。遲衡推過一杯冰水放在他手旁,默然等著他恢複神態。

“她在哪裏?”

“聖瑪麗醫院。”

扔下話筒衝出去的前一刻,遲衡伸手牢牢地揪住他,遞過冰水,“叫計程車。”他說。司寇今晚已喝了太多的酒。司寇接過杯子順勢往自己頭上一澆,水流傾瀉下來像個小瀑布,“我知道。”他掙脫遲衡。

漆黑的夜,計程車在路上狂奔。

……急救中。他不敢問方修羅到底她有多嚴重,如果、如果她真有生命危險……沒有如果!除了法庭上,他上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五十天前還是兩個月?吵架、冷戰……一切一切在此時突然顯得那麼遙遠,那麼可笑。

他從來沒發現,自己是如此地害怕失去。

聖瑪麗醫院急救室。

他看見她躺在病床上,臉色像身下的床單一樣雪白。呼吸機罩在臉上,各種大大小小的管子自她身上延伸出去。漆黑濃密的睫毛蓋在眼瞼上,愈發顯出她的消瘦和蒼白,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邢儀非的情況不太好,肋骨斷裂三根,脾髒破裂,右臂開放性骨折,外傷處處,最糟糕的是頭部受創,程度尚無法估計,而且她一直昏迷不醒。

高速公路上的巡警發現撞毀的小車後立即叫救護車。也許邢儀非命不該絕,聖瑪麗醫院在本市設備一流,技術出眾,當晚值班的又是院裏最著名的外科專家M·Johnson。

整個手術過程曆時兩小時又四十分鍾,司寇一直站在玻璃窗外盯著,手術室裏紛亂而緊張,Johnson低聲的指示、麻醉師與護士的交談、人影的晃動……這些近在咫尺,又似乎遠在天涯。他的眼中隻有她,能感覺到的隻有自己的呼吸。

恍惚想起,很久以前的日子,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那次她也受傷,不過那個時候,她連指尖都不讓他碰。

國立大學法學院。

佛魯倫說,一切事物皆包含著偶然、起因以及理由。這句話對司寇和邢儀非完全適用。

作為本國最好的法學院的四年級學生兼學生會主席,司寇的日子過得逍遙自在。成績優秀、社交廣泛,是集教授、同學、女性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幸運兒。之所以能在課業、女友、社團中處處妥當遊刃有餘,隻能說,他天生就是吃法律這碗飯的,連司寇自己也有這樣得意的認知。

司寇花花公子的生活在大四那一年戛然而止,令人跌破眼鏡。而不為人知的事實真相是:他偶然,遇見了,邢儀非。

邢儀非低司寇一級,同為校園風雲人物,兩者的含義卻完全不一樣。她以特優生的身份保送進法學院時,眾人皆不以為然,因為邢家大富,捐錢最著。倒是她冰凍薔薇一般的驚人美貌在各年級廣受矚目。不過不久以後,大家就知道所謂特優生不隻是光環而已,邢儀非期末考拿到的成績是學年最優,總分甚至超過上一屆公認的天才司寇。既然兩人同為精英,那麼誰更專心誰便更優秀,而邢儀非,遠比司寇專心。

一年級末,比她課業更出名的是她的性格處世。所謂冰山簡直不足以形容,幸好這是法學院,若是醫學院,她一定會被當做自閉症的典型實例讓人分析。

當然會有人前仆後繼地去追求她,冰山美人兼富家女足以讓任何自認優秀的男人視為挑戰,然而,就算再厚臉皮不在乎她身上確鑿無疑散發的“生人勿近”的氣息,但她除了上課就是在圖書館或者回家,你難道用兩條腿去追跑車?在她家門口站崗?非常不幸她住的那套公寓管理嚴密,非住戶連花園大門都進不去。如此失敗幾次,色心色膽與萬丈豪情一並揮發。現代社會,男人都是現實的動物,何況法學院這些精英。

司寇當然知道邢儀非,不過僅此而已。美女怎樣?年級最優又如何?富家女亦有無數,邢儀非再美再冷終究不過是個普通人,這世上無人不可被取代,又有誰真是獨一無二的呢?

直到那一天黃昏時分,他閑逛過一條偏僻的小街——也許世上真有所謂命中注定的事情。

他聽見斥罵聲,夾雜了幾聲低沉的悶哼,立刻明白是碰上街頭打架的了。那段時間這一帶治安不好,司寇想也不想打過電話報警盡到公民義務就準備離開,這時偏聽到罵聲傳來:“臭女人!”司寇吃了一驚,往前走幾步就到了巷口。

邢儀非?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從來沒見過一個女人打架竟然能如此威風凜凜,三個街頭混混對她一人,她雖落下風依然不慌不亂。有兩個家夥手拿著西瓜刀,另一把在她手上。看她的身手,似乎是用跆拳道搶過其中一人的刀子。她持刀的姿勢明顯像拿西洋劍,應該受過專業訓練,不過打架需要的是另一套身手,例如酒瓶就比西洋劍實用多了。

她的發絲散落在額際,神情無比冷靜,對麵前的威脅漠然以對,這一刻的她在司寇看來美得驚豔,令他當場心髒停跳數秒,感情理智統統指向一個方向——他直接衝過去,大喊一聲“警察!”一記重且狠的右直拳精準無比地砸中一個混混的鼻梁。

五分鍾後,司寇同邢儀非麵對麵站著,彼此互瞪。司寇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而如果傳言屬實,指望她開口似乎不大可能。

“邢儀非,你還好吧?”

她注視著他,眼神像手術刀一樣銳利。

“司寇。”她說。聲音纖脆冷靜,讓人聯想到剔透堅硬的鑽石。

司寇吃了一驚,當然,他可沒想到她居然能認得他,他一直以為學長同窗之於她隻是類似無機物的存在呢。司寇有點飄飄然,畢竟虛榮心人人都有,不過注意力很快轉移——安靜下來才看清邢儀非受了傷,手臂上一道狹長的傷口正往下淌血,似乎傷得不輕,額角也有些腫起。

“你受傷了!趕緊去醫院吧!”司寇想也不想,第一反應就是去拉她的手,仔細察看手臂上的傷口。

邢儀非側身躲開,他連她的指尖都沒碰到。司寇很有些尷尬,她繞過他往前走,連一句謝謝都沒有。他愣了一下也跟上去,前一腳後一腳走出巷子。他看她走的方向似乎不像是要去醫院,立刻良言相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