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2 / 3)

半小時前華夜與方修羅在戶外不期而遇,一個是太熱了出來走走,一個是蚊子太厲害睡不著。原因雖不同,終極目標倒差不多。

“喂,”大拇指指指遠方的兩人,華夜壓抑笑聲問:“你現在還擔心司寇大律師嗎?”原來方這個人遠不像表麵上那麼冷血嘛。

方修羅瞟他一眼,轉身往回走。華夜稍稍一愣,“方修羅!”他叫。

“吵什麼!”方修羅回頭,神色極度不滿,聲音低且陰沉,“讓邢儀非聽見,你慢慢擔心自己好了。”偷窺還那麼大膽,有沒有基本常識?

華夜笑了笑,趕上去同他一起回屋。其實方修羅是多慮了,以那兩人目前的狀態,他們就算把房子拆了估計都沒關係。

一行四人浩蕩返回。邢儀非和華夜直接去地檢署,司寇跟方修羅回事務所,大家都沒有休息時間。司寇要盡律師義務去安撫Sally——她現在住的地方離司寇的公寓很近,這也是考慮到律師(司寇)、證人(Sally)、檢察官(邢儀非)三方的交流方便以及安全係數,至少具體負責的聖小嬰應該是這麼想的。邢儀非銷假報到之後就去“探望”朱勝倫,雖然明知無望,她仍不放棄最後的努力,意料之中铩羽而歸。

接下來的幾天邢儀非為毒品案正式起訴的前期工作忙得不亦樂乎,同時下屆首席檢察官的競選進入高潮,連她這麼能力超群的人也隻能用“焦頭爛額”來形容。司寇則比她更為不堪,方修羅大概要他將上半年欠的債連本帶利一並償完,每日工作安排都好似事務所沒有明天一般。抗議無效咬牙苦撐的司寇覺得他不是修羅,是閻羅。

第一個周末,邢儀非破天荒沒有加班,她要同司寇一起去探視朱勝倫。她這幾天已與朱勝倫接觸過兩三次,他仍然冥頑不化(邢儀非是這麼認為的),但是與精神上的堅固相比,他的身體很糟糕,過量吸毒的後遺症非常嚴重,他不得不每天接受注射及藥物治療,效果並不好。

下午六點十分到達城北監獄,一路上兩人沒有交談。邢儀非留在接待處,司寇獨自一人去見朱勝倫,這是一次,私人會晤。

麵對形銷骨立,整個人如同脫水過一般的朱勝倫,難過與酸楚同時湧上心頭。司寇的喉嚨一時噎住,說不出半個字,好半晌才擠出一句:“對不起,倫叔……”

終究還是沒能救你。

“不要緊。”朱勝倫的微笑安詳到飄渺,“我現在很好,還能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

他的平靜發自內心,司寇終於意識到這一點,是那種自知人生走到盡頭,灰燼一般的平靜。能夠以這樣的心態麵對電椅也許是最不痛苦的選擇。司寇實在說不上來此時的五味雜陳。

他們開始漫無邊際地聊天,聊朱勝倫對天主的認識和愛,聊司寇的生活和事業,還有過去屬於他們共有的愉快回憶。說到這些朱的眼睛開始發光,總算有一點像活生生的人,之前司寇一直覺得對麵坐的不過是一個影子而已。

過了大半個小時,朱看上去已經像個慈祥的長輩了,冷不防他問:“阿司,你有女朋友了吧?”

司寇本能就要回答“有”,開口的一刹那猛然意識到不對,硬生生把那個字吞回來——他的戀人邢儀非,同時正是兩案的檢控官,從最直接的角度來講,是她送朱勝倫上電椅。

司寇的臉色陰晴不定,朱皺起眉,“阿司,你年紀不小了。你若還當我是倫叔,就聽我最後一句勸告,男人光有事業是不夠的,不要再玩了,找個好女人定下來,有妻有子人生才算完整。”他自己的獨子未及結婚便意外身亡,一生遺憾莫過於此,現在司寇如同他世上的惟一親人,哪怕是出於補償心理,他也希望他美滿幸福。

掙紮了半天,司寇咬咬牙,說:“倫叔,我有女朋友。”

“真的?”朱眼睛一亮,“那太好了!什麼時候結婚?你不會故意騙我的吧?”語氣轉為懷疑。司寇方才吞吞吐吐,看上去就很心虛的樣子,他做警察二十餘年畢竟不是當假的。

“真的,沒騙你!”司寇擠出一絲笑容,強調。

“那什麼時候帶來讓我看看?”朱勝倫的笑容突然半途夭折,聲音降低下來,“我說錯話了。”他是死刑犯,司寇能來看他已屬不易,何況讓他的女友見一個罪犯實在是為難他,“沒關係。”他勉強一笑,“阿司的眼光一定不會錯,即使看不到我也知道是好個女孩。”

朱勝倫眼中的悲哀令司寇脫口而出:“倫叔,你見過的。”

朱的眼睛再度爆出亮光,騎虎難下,司寇硬著頭皮,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氣,“她叫——邢儀非。”

說完閉一閉眼,不太敢看朱勝倫的臉色。當然司寇完全可以撒謊,但倫叔形將就死,他不願騙他。

“邢儀非檢控官?”朱勝倫的聲音顯得不可思議,但並不是惱怒的語氣,“是她?”

“是她。”司寇點頭,抬起眼睛看他。朱勝倫臉上的表情複雜紛紜,無法形容。

“她實在很漂亮——就是太冷了一點。”朱終於開口,若有所思,“阿司,你的眼光不錯。”

“倫叔,”司寇不知說什麼好,“對不起……”Allen盡檢察官本分沒有錯,他們相愛沒有錯,倫叔是他的長輩更沒有錯,但世上的事情,最悲哀莫過於大家都沒有錯,合起來令人悔斷腸。

“對不起的是我,阿司。”朱勝倫苦澀地笑,“因為我,這段日子你們都很艱難吧?我自作自受,想不到連累你。我想我的罪孽是要陪著我直到最終下地獄了。”如果事先知道,他絕不會同意司寇為他辯護。

“倫叔!你……”

“不說這個。”朱勝倫打斷他,回複輕鬆的神情,“邢儀非檢控官看上去是那種很強的人,阿司,同她在一起會不會很辛苦?”

“不會,”司寇搖頭——邢儀非在工作上是很淩厲沒錯,但其餘時間大概隻能用迷糊到遲鈍來形容,“我愛她。”

朱露出欣慰的笑容,“這樣很好……”他喃喃地說,不知不覺眼睛有一點濕潤,“很好……”

司寇走出會見室的時候,時間已過去近兩個小時。邢儀非等在接待室裏幾乎要睡著,看到他立刻站起來,“可以走了?”她問。

司寇點點頭,“走吧。”兩人走出監獄大門,坐進車裏。邢儀非始終一副若無其事泰然自若的表情,這倒讓司寇有些奇怪。發動引擎前,他問副駕座上的她:“你不問我和倫叔談了些什麼?”

她一邊扣上安全帶,一邊心不在焉地打了個小小的哈欠,“不用。”反正不是公事,有什麼好問的。

“你不是擔心嗎?”司寇挑眉,否則她為什麼要同他一起來?難道在監獄接待處發呆兩個小時很有趣嗎?

邢儀非搖搖頭,好困,這兩天睡得實在太少了。“我相信你。”他說過自己已經沒事,這還不夠嗎?

“那你為什麼要跟我一起來?”他鍥而不舍地追問。如果不是擔心是什麼?他不明白。

嗦!她開始不耐煩,“想來就來了,要什麼理由嗎?你不願意我來?”反問一句。

“當然不是!”司寇立即澄清。

“那就開車!”她往下滑了滑,閉上眼睛,表示談話到此結束。

一麵開車一麵思考,司寇最多隻有三分注意力在駕駛上。想來就來了……這算什麼回答?她不擔心他相信他沒事卻要陪他一起來,在外麵等足兩個小時發呆兼打瞌睡,這實在不像一貫連閑話家常都嫌無聊的邢儀非。當然她能陪他他很高興,這種時候有人站在自己身邊哪怕一言不發都是安慰,因為它代表了一種姿態——支持和關心。

就是這樣啊!司寇恍然。的確不需要理由,隻是簡簡單單地表達“我在這裏”就可以了。我在這裏,和你一起。所謂愛情,不過如此。她是這麼想的嗎?

一念及此,他不禁失笑。恐怕以Allen的天性,絕不會有如此深入認真的思考,她這樣做,毋寧說出自本能。她覺得應該來,所以來了,原因是什麼則無關緊要,就像幹他們這一行常說的:想什麼不重要,關鍵在於做了什麼。

真正的浪漫,也許出自本能。司寇想。

他想得太過專心太過開心,以致於看見對麵來車時已是千鈞一發。最後時刻才死死踩住刹車,驚出一身冷汗總算沒釀成血案,如果此時此刻有什麼不測他一定死不瞑目……

驚魂未定的司寇轉頭去看邢儀非——哦!她居然絲毫不受急刹車的影響,頭在胸前一點一點的。要不是係著安全帶恐怕早滑到座位底下去了……司寇隻覺得一腔柔情無處發泄。鬱悶。

邢儀非是被某種騷擾弄醒的,司寇在撥她的眼皮捏她的鼻子。她睜開眼看看窗外,咦?還沒到公寓呢!司寇解釋:“我們先去超市。”公寓裏食物儲藏和日用品已嚴重不足,再不采購就要斷糧了。

她明白了,鬆開安全帶準備下車,被他一把拉住。疑惑地轉過臉,正對上司寇深情款款的一雙眼,“Allen,我愛你。”時機可能不算最好,但是內容最重要。

她的眼睛略為睜大,然後簡單地點點頭,“我知道。”司寇的甜言蜜語一向整天掛在嘴邊,雖然聽到會很高興,但對他臉皮的厚度也常常歎為觀止。

“還有呢?”他很不滿,對她這種敷衍且小氣的回答。

她想了想,麵對他充滿期盼的放電雙眼,“我也是。”這樣行了吧?

好一點,但是還不夠。司寇繼續保持魅力笑臉,“再直接一點,坦白一點!”

邢儀非立刻皺起眉,很猶豫。

下定決心今天一定要聽到她自動講出我愛你,司寇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駕駛台上車門的中央控製鎖鎖住,神情堅決,明明白白表達出“你若不說那我們就耗在車裏”的意思。

幼稚到這個地步……對他的行為她雖然嗤之以鼻,但看看窗外看看他,好像也沒必要堅持同他對峙,何況她又不是不愛他。不過非要說出來真的很別扭……算了!

“我愛你……”白癡。

司寇的親吻沒能讓她來得及說出後麵的兩個字。

十米外,燈火通明的超市停車場裏站著一個目瞪口呆遭受重大打擊的女子,他……他不是同性戀嗎?而且有一個俊美的情人——遲衡,所以才會拒絕自己。那麼現在她看見的又是什麼?他同一個美貌女人熱吻,臉上是無法形容的柔情與陶醉……她認出那女人是冷如冰山的檢察官邢儀非!

不可原諒的欺騙!Sally咬牙捏緊拳頭,我忍!她以會計師的理智和精明提醒自己,她的案子還攥在眼前這兩人身上呢!但沒關係,等到案子結束,她還有大把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