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邸書房內，當今太子卿書與太傅清珩當麵而坐。
卿書挽袖在桌案前研磨，硯台裏的墨一圈圈暈開，他的心思顯然不在上麵，研磨了一陣便停了下來，看向一旁安然在側看書的太傅清珩，忍不住出聲道：“你倒是自在得很。”
那書是前陣子坊間新近流傳的話本，書童搜羅送來以後一直被閑置在書房一角，不知他是從哪裏翻出來的。
一襲銀色錦衣，玉冠束發，清珩此時的模樣絲毫不像平日朝堂之上的嚴肅樣子。似乎也隻有在這裏，在他麵前，清珩從來不拘任何禮數，此時聞言抬眼看過來，閑閑道：“殿下，朝中大局已定，此時若不偷閑更待何時？”
卿書沉吟半響，方才說出心中所疑慮之事：“我感覺近日父皇對我，似乎有別於以往。經曆皇兄謀逆一事他的心中似乎已經對我有所芥蒂。我這幾日入宮請安，他也沉默了許多。以往興起之至，還會拽著我下棋切磋，最近請安完畢卻隻是揮手讓我早些退下，感覺整個人變了許多。”
清珩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隨手將書頁又翻了一頁，也不抬眼，過了會兒才緩緩回道：“朝中局勢變幻，兄弟手足相殘，不管起初原因為何，陛下對你有所猜忌是正常的。有道是虎毒不食子，畢竟是親生骨肉，陛下心中難過也是應當。你也毋須多想，此時朝中局勢已定，盡在殿下掌握，縱然陛下有所猜忌也隻會安於心中，不會有何動作，對殿下也構不成威脅。”
言罷走近跟前，卿書麵前的墨已然化開許久，分明是神思不屬的模樣。清珩隨手將話本放置一側，拂袖笑道，“說起來，許久未曾同殿下切磋過了，不知道殿下棋藝是否有所退步，殿下可有興趣和我來一局？”
卿書頷首應好，喚來侍奉在外的仆人，於桌案上擺放一座棋枰，白黑子相間，錯落有致。
太子府邸外一眾朝臣踏破門檻，稱病謝客的太子殿下竟在此處下棋。若是讓那幫朝臣看見了，估計奏本又要被遞到陛下跟前了。
卿書沉思半響下了一子，這才開口道：“走到現在這步，其實並非我所願，但是無論如何不願，終究還是成了今日這般局麵。我猶記得少時，與卿淩一起讀書，因我是庶出皇子，先生對我時常更為嚴厲。很多次都是卿淩在其中周旋，幫我向先生求情，先生看在太子殿下的麵子上才輕罰於我……”
話未畢，便見清珩修長的手指夾著一枚玲瓏的黑子，啪的一聲，放在自己這邊的腹地，抬眸一笑，“殿下分心了，你又失一著。”
卿書無奈抬頭，與清珩幽深的眼對視，依然是看不大透。從卿書十五歲之時，他來到自己身邊，似乎就是這幅模樣。
眼前畫麵陡轉，不知為何，一瞬間想起了那年初相見之時緇源山。
緇源山山高萬仞，終年雲籠霧繞。半山之上，是亙古不化的積雪；半山之下卻綻放著一大片妖紅的梅花林。
他的母親貴為梅妃，最喜的便是梅花，宮中梅花均是時常見到的，為了給母妃一個驚喜，他特意趕在梅妃生辰來臨之前領著一眾侍衛去到緇源山中尋梅。
卻意外得見梅林深處光滑的青石台上，有一銀衣男子半倚著竹叢，白皙的頸項微微後仰，若有所思的把玩著手中的琉璃杯盞，眸光迷離，唇邊似笑非笑，已頗有幾分醉意。
琉璃盞，瓊漿液，美人醉。當真詩般風景，畫般寫意。恍如仙人。
所有人尚在怔腫間，不知此人何故出現在這裏。但見他一派謙雅之姿款款而來：“殿下，我等你很久了。”
一番交談之下，此人才華與容色皆驚為天人。隨後便順理成章帶他入了宮，一直隨在自己身側，直至他官拜太傅。這五年來，自己所思所想似乎盡數為他掌握，而他，卿書卻是一點都看不透。不知他為何而來，也不知他所求為何。
此番宮廷權利傾紮，若沒有他一路扶持指點，怕是此刻自盡於弗越城外的不是卿淩，而是自己了。卿淩費勁心思鞏固儲君之位，然而那個位置看似風光無限，卻曲高和寡，最終還不是落得眾叛親離。偶爾夜深之時，他就會在想，這樣到底是值還是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