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SHALLWAY 高速運動者永生(1 / 3)

第四章SHALLWAY 高速運動者永生

【台北】

01

從桃園機場走出來的時候,天陰陰的,臉上零星冒起細小瑣碎的涼意,應該是有雨滴飄灑在天空裏,隻是因為數量太少,因此看起來也就是陰天。連水泥路麵都沒有打濕。其實亞洲幾個城市多多少少看起來都很相似,因此,剛剛在飛機上睡了兩個鍾頭的我,還沒有完全徹底地清醒,恍惚裏覺得自己是在香港。

直到車子開出機場,開上黑色的柏油馬路,兩邊連綿不絕的綠色植物蜂擁而來,低矮的房屋三三兩兩地擠在一起,褐色的屋頂在陰霾的光線裏有一種陳舊的涼意。香港遠沒有這麼寧靜,同樣也沒有這麼陳舊。香港像一堆裝在鐵皮盒子裏的玻璃碎片,搖搖晃晃,每天都嘩啦啦作響,喧囂得很。而這裏,是那個想象中,被陳升和羅大佑的歌曲,反複描摹過的台灣。當然,更年輕的人,也許並不知道他們是誰,他們腦海裏的台灣,是被周傑倫含糊不清的熱門金曲和五月天的抒情搖滾所裝裱出的一幅時尚的畫卷。

車窗外一片濃鬱的樹,飛鳥低低地在空氣裏穿行著。公路上極其幹淨,仿佛被雨水洗過後剛剛幹透似的,有一種溫潤的清爽。

02

人類對星空的想象和憧憬,從遠古時代就已經開始。最早的那個仰望群星的原始人,絕對想象不到,千萬年後的人類,會把笨重的鋼鐵,用爆炸的方式送上遙不可及的夜空。在人們還不能飛離地麵的時代,在宇宙依然對人類沒有掀開麵紗的時代——嚴格地來說,直到現在,宇宙的秘密依然躲藏在無數層帷幔之後,人們編造了無數個神話故事,他們為星空上的圖案命名,仙女座,獵戶座……他們假想這些遙遠的星光是另外一個世界,那裏有眾神,那裏有永生。

人類的物質文明和科技知識都以令人害怕的速度在發展積累,而信息量則以幾何倍數的爆炸方式誕生而又隕滅。每一秒鍾全世界都有幾千萬人同時敲擊鍵盤,隨著這些劈啪幾下的敲擊而產生的字符攜帶著浩如煙海的信息,如同颶風一樣席卷這個世界。

從繪畫,到雕塑,到舞台劇,到留聲機,到電影,到網絡……人類以普羅米修斯式的悲壯和決絕,探索著這個世界,也消耗著這個世界。

當人們得知光速不可超越之後,他們又對無限接近光速這個概念產生了瘋狂的迷戀。當人們知道了銀河隻是宇宙漫漫星河中的滄海一粟時,人們又開始迷戀探索宇宙的終極模型。美籍波蘭建築師丹尼爾·裏伯斯金在最新的設計作品裏,他將兩千個LED燈按照精心設計的位置,安置在一個交錯包裹起來的鏡麵體內部,燈反射光線後,創造出意想不到的燈光效果,每個LED燈都裝有內置微型控製器,再利用天體物理學家Noam Libeskind開發的運算法則,於是,人類拙劣而又偉大地模擬了從大爆炸至今宇宙光線的演變。

一百四億年的時間壓縮到十四分鍾的燈光變幻裏。人們看得目眩神迷。

人類用笨拙的科技,勾勒著自己的想象和渴望,就像一個孩童用手中的蠟筆,雀躍著想要臨摹下敦煌壁畫裏的神。

恒殊寫過一個微型小說,她說,一對戀人是宇航員,他們倆都以接近光速的速度往相反的方向飛去,很快,男生開始想念他的戀人,但是,他卻沒辦法減速掉頭,他們彼此任何誰降低速度,都會導致一方迅速地衰老下去。他不忍心看見她衰老的容貌。於是他們隻能無限孤寂地往宇宙的盡頭飛去。彼此越來越遠。

其實所有的事情都是這樣的,當你的速度越來越快,你的時間就流逝得越來越慢,你無限接近光速的時候,你的時間就幾乎停滯了。

03

台北有時候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被時間的溶液包裹後凝固成的一枚琥珀。它並沒有在無情的時針轉動中被甩在身後,但也沒有被無情的光速列車帶往時間的盡頭,把一切都換了天地。它依稀還包裹著往日的胎衣,但額角又長出了未來的鱗。

大雨把盛夏的正午淋得一片漆黑。

04

從電影被創造出來的那天開始,這個世界上就誕生了成千上萬部恐怖電影。但在我心裏最恐怖的一部,卻是《回到未來》,和電影的內容沒有關係。純粹是因為這四個字匪夷所思的組合。

回到未來。

同樣令人毛骨悚然的詞語,就是“前往過去”。

05

在台灣閑逛,有時候你會對眼前的時代恍惚起來。

當你走在信義區的摩天大樓中間時,抬起頭,電子廣告屏幕上播放的是大陸從來沒有上映過的《黑夜傳說》係列的預告片。香奈兒雙C的LOGO仿佛擴散著香氣,把所有美貌女性的靈魂都包裹在一片白色的蕾絲裏。

而當你在台中田尾公路花園上,騎著自行車路過一個又一個種植花卉的苗圃,路過帶著露水的菜地,路過在路邊修剪花朵的年輕姑娘,她穿著最簡單的藍色布衣,路過香火鼎盛的媽祖廟,門口還有老頭老太太,在往油燈裏添加香油,這個時候,你隱約又會覺得,自己回到了20世紀70年代,那個時候,大部分城市連迪斯科都沒有,歌舞廳也沒有。但上海已經早有了歌舞升平的百樂門。

然而當你又沿國道南下,在民族村裏徜徉,那些木頭搭建的房屋在時間的撫摩中露出疲倦的麵容,當你眼前是賽德克巴萊的拍攝地風光時,你又會覺得回到了當初原住民時期——誰都不會知道,幾個月之後,這部號稱拍出了台灣所有氣血熱淚的電影,在大陸上映時,遭遇沉重的滑鐵盧,人們冷漠的目光和躁動的心,被一片五光十色的好萊塢特技迷惑得沒有任何空間再來容納賽德克·巴萊的怒吼,那悲壯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喧鬧街道上的一聲喇叭——不會有任何人側目。電影在一片冰涼的忽視裏,悄然下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