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急急的敲門聲。劉邦的二哥在外急急地喊聲:“老三!起來了嗎?”劉邦高聲回答:“噢。起來了!”他如蒙大赦,趕緊跑出門。二哥隨手將新房的門關上,將劉邦拉到一旁,輕輕告訴他:“曹秀蘭來了!還帶著那孩子!”劉邦一聽就傻眼了!天哪!她來幹嗎?
劉邦跟二哥匆匆跑進堂屋,全家人都在。曹氏手牽著三歲大小的男孩劉肥,在用衣袖擦淚。她旁邊,站著一身公服的曹無傷,臉拉得老長。劉邦一看就明白,肯定是這家夥搞的鬼!這曹無傷是秀蘭的堂弟,縣衙門的牢頭。劉邦成親,有意沒請他。一定是雍齒告訴了他,這家夥“羨慕嫉妒恨”,叫上他堂姐,上門來挑事了。
曹無傷見劉邦走進來,大罵:“劉邦!你跟我姐都有了孩子,現在,娶了呂大小姐,說甩就把人家給甩了?是不是以為我們曹家沒人,好欺負啊?”劉邦鎮靜下來:“曹無傷!這是我跟你姐的事兒,你別往裏頭摻和!”轉臉對曹氏說,“你鬧什麼?我又不是不認這兒子?我是缺你吃還是少你喝了?”曹氏拭淚:“可你如今成親了呀!新人進了房,舊人扔過牆,叫我們母子今後咋辦?”劉邦急了:“你不鬧,我自然會給你有個交代!行了!回去吧!回頭我就去找你。”曹氏瞧曹無傷一眼,曹無傷嘴一撇:“別聽他的!劉邦!今天當著你爹你娘,不說出個子午卯酉,休想把我們打發了!”劉太公又氣又急,瞪著劉邦:“瞧你辦的這缺德事兒!要是讓媳婦知道,可怎麼得了?”
門一推,梳洗打扮好的呂雉跨進門來:“媳婦給公婆請安!”
在場的人見她忽然現身,臉上全都現出驚愕的神情。呂雉對公婆拜了兩拜,款款走向曹氏,淺淺一笑:“你就是秀蘭吧?這孩子長得真喜慶!行。事兒既然說開了。劉郎,你就當著爹娘,拿個主意。說吧,你想把他們娘倆兒怎麼樣?”劉邦萬萬想不到呂雉這時候發難:“這個……你、你說吧!我……我聽你的!”呂雉笑笑:“聽我的呀,這孩子既是你的骨肉,咱們得留下。劉家的後代,當然是劉家來養。看爹娘覺得怎麼樣?”劉太公與劉媼在新媳婦跟前,臉麵都丟盡了,哪還敢有半個“不”字。呂雉又拉起曹氏的手,歎口氣:“至於秀蘭姐,沒辦法,隻怪你所托非人,怎麼就看上他呢?”她回頭瞪劉邦一眼,“他要是娶你,早該娶了,能等到現在?現在,是更不可能了。你何必還丟不下?好在身邊沒有了孩子,趁早另作打算,朝前走一步吧?這樣,對他,對你,都好。”
曹氏對劉邦並無深情,隻是劉邦貪戀她的美色,而她這些年的吃穿用度也都依賴劉邦,如此而已。聽呂雉如此說,曹氏一時默然不語。
曹無傷可不能讓事情如此輕巧化解,他上前一步:“您說得輕巧!他騙我姐這麼些年,就這麼算完了?”呂雉對曹無傷冷冷一笑:“照您說,怎麼才算完?莫非讓劉郎退了我,再娶你姐?你想想,這可能嗎?再說,男女間的這種事兒,本就是你情我願,也談不上誰騙誰。不然,你姐能忍他這麼些年,還給他生孩子?”曹無傷悻悻道:“呂大小姐!我是說不過您。不過,總不能啥表示也沒有吧?”呂雉回頭對劉邦說:“你也跟人家好了這麼些年,現在人家準備嫁了,你怎麼也得出點錢,給秀蘭姐備辦一份嫁妝吧?”劉邦直點頭:“好。我辦。我辦。”呂雉從自己腕上脫下一隻玉鐲:“這隻鐲子,價值也在千錢以上。我就送給秀蘭姐,當個紀念吧。”說著,親手給曹氏戴上。曹氏想推辭,呂雉低聲道:“這是咱姐妹的情意。好好想想我的話,別再傻了!等他把嫁妝備好,我就讓他送過去,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再不理這個壞蛋!好不好?”曹氏摸著鐲子:“好!呂家妹子,俺聽你的!”
一場風波化為無形,劉家人仍聚在堂屋議論紛紛,他們頭一次體會到新媳婦的厲害。
劉邦和呂雉一起將曹氏送出門,回到院中。劉邦還想跟呂雉解釋:“我跟這個秀蘭哪,是這樣……”呂雉打斷他,故意學著他的口氣:“秀蘭?誰是秀蘭?哪兒來的秀蘭?”劉邦笑笑:“這,這個曹氏,她……”呂雉根本不聽,一扭頭進了房,“砰”一聲把房門關了。劉邦碰了一鼻子灰。推推門,門從裏麵閂上了。他站在門外苦笑。娶了這麼位精明厲害的老婆,自己吃閉門羹的日子,隻怕還在後頭呢!
此時,遠在千裏之外的會稽郡,郡守衙門的大門外停著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駕車的兩匹肥馬正在低頭啃吃草料。把門的人知道,這是郡守大人又有什麼難辦的事,要請項梁先生幫忙了。
這幾年,項梁可算是郡守衙門的常客,而且走動得越來越勤。但凡郡中有事,如每年的祭祀大典、平時招待京城來的要員、加個捐增個稅、修條路修個橋乃至婚喪嫁娶、紅白喜事,好像離他就玩不轉!這因為他為人既大方而又謙和,結交甚廣,手下又有一大批得力的助手,平日各忙各的,好似互不聯係,但隻要項梁一聲招呼,很快便集合起來,分工合作,各負其責,把一樁事辦得像模像樣,風生水起!所以,郡守大人也就養成有事先找項梁的習慣。這些下人也都盼著他來。他隻要來了,每次都會讓這裏的上上下下分沾些好處。這樣的大財主,誰不歡迎?
門大大地開了。項梁滿麵笑容,從裏麵大步走出來。郡守殷通親自送到門口。
項梁止步拱手:“大人請回吧!所托之事盡管放心。保證辦得讓您和丞相都滿意。”
殷通是丞相李斯的學生。他能當上郡守,全靠老師的關照。過些日子,就是李斯的六十大壽。他要送份既貴重又不俗氣的禮物去鹹陽。從采辦禮物到押送,就全都委托給項梁了。
郡守笑:“那是當然。你辦事,我一向放心。”又低低叮囑了句,“不可讓外人知道!這種事,還是不顯山不露水為好。”“這您更不用擔心。在下明白。告辭。”項梁揖別。司閽人迎上跨出郡守府的項梁,討好道:“談完了?大人又有何事交給您去辦?”項梁隨手掏出把錢塞給他,打個哈哈:“小事。小事一樁。”司閽人忙將錢揣起,諂媚:“多大的事兒,在您項先生眼裏,也全是小事。令侄今天沒來呀?我看他長得越來越威武雄壯了。”項梁一笑:“我讓他在家閉門讀書呢。老到外跑,都跑野了。”司閽人幹笑兩聲:“是是!先生想得真是深遠!”
項梁擺擺手,走向已備好的車,鑽進車裏。馬車在會稽郡緩緩行駛。如今,會稽正是水波瀲灩,桃柳夾岸,山色空蒙,青黛含翠的時節,項梁無暇欣賞滿眼風光,陷入了沉思。這些年,他煞費苦心結交郡守,造福地方,全是為了複國報仇的大計!他自己至今沒有成家,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侄兒項羽身上。可這小子不知是怎麼想的!讓他讀書,他學不進。學劍,他也不好好練,氣得項梁痛訓了他一頓。那小子現在整整比項梁高出一個頭,低著頭,一聲不吭地聽完訓斥。居然說:“叔叔!不是我不學,學那些沒用啊!讀書再多有什麼用?那麼多的博士都被皇帝一個坑給活埋了!劍練得再好,能近他的身嗎?咱們親眼看過皇帝出巡,不等我的劍夠著他,那些衛士早就把我剁成肉醬了!”項梁一愣,問:“那,你還想學什麼?”項羽朗聲回答:“我不想學一人敵。要學萬人敵!”
於是,從這天起,項梁就以兵法授之。項羽果然學得很認真,每天都在鑽研。
項梁不禁歎口氣。從那天見到始皇帝車駕,項羽脫口而出“彼可取而代也”,他就知道這小子其誌不小!可是,哪天他才能學成萬人敵呢?又等到哪年哪月,他學的這身本事才能派上用場呢?看起來,秦的政權依然穩固,也依然強大。好像他等待的時機還遙遙無期!
其實項梁用不著擔心,沒過幾年,機會就來了,來得比他們估計的要快!
因為,皇帝死了!那個君臨天下,威加四海的皇帝,那個讓天下人痛恨,也讓天下人恐懼的皇帝,那個天天都在尋找不死藥,企圖長生不老的皇帝,也會死嗎?他真的死了。就死在出巡的路上。死得離奇而詭異。
這是公元前210年的事,是他在位的第37個年頭,離登上皇帝寶座僅隻有10年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