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那天之前,我完全不曾想到,會以那樣一種方式和心情離開伊拉克,就在戰爭開始前一天,就在那漫天硝煙前,最後一個寧靜的夜晚……
3月16日,我們駐守伊拉克的第39天,張維秋大使給我打了個電話,召集央視報道組到大使館開會。我去的時候,發現新華社的同行也在,大使鄭重其事地宣布:“中央和外交部上級決定,使館全體留守人員於3月18日撤出,根據指示,新華社和中央電視台的記者也要跟我們一起全體撤出。3月18日上午7點鍾,全部來大使館集合,統一出發,撤到約旦。”
我一聽就蒙了,猶如五雷轟頂,整個人都沒了魂。所有的奔波,所有的準備,所有積攢的激情和熱血,都像是火勢正旺時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隻剩下“嗞嗞”作響和縷縷黑煙。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麼回到飯店的,腦子裏嗡嗡響,兩條腿邁起步子來輕飄飄的。我一進房間門,冀惠彥和楊小勇都坐在那兒等我,一看我臉上的表情,他們也傻了。
我有氣無力地把大使的撤出通知重複了一遍,根本不敢看他倆的表情,連我自己都邁不過去的門檻,我不知道要怎麼勸他倆邁過去。當我說完最後一個字,聽到“哐當”一聲,猛地抬起頭,看見從椅子上彈起來的楊小勇,煩躁地在房間裏打著轉,像是想找個出口發泄一下,卻無從尋覓的困獸。
“那天,我有事去大使館,還遇見張維秋大使了呢。”冀惠彥拿起一根我的香煙,也不抽,就那樣拿在手裏,悶悶地說,“他跟我說,他們要撤了。我說,那你們撤吧,我們幹脆住到大使館來得了,還能省點錢。”
我苦笑地看著他,也就是老冀了,這時候,還想著說點玩笑話。他嘿嘿地笑了兩聲說:“大使館有好幾輛好車啊,還有一輛奔馳600,他們都開不走,我還跟他們說,把鑰匙留給我們,你們先撤,如果戰爭一旦打起來,我們實在待不住了,還能把車給你開出來,也算是保衛國家財產了。哪裏想到,我們也得一起撤啊。”
“撤什麼撤!”楊小勇的情緒依然很激動,“我反正無所謂,你們說不撤,我就不撤,都待到這時候了,眼瞅著就是大新聞大事件,怎麼能撤呢!”
我張張嘴,又閉上,有些話到了嘴邊,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房間的天花板上,那盞不怎麼亮的吊燈,像是感受到了我們情緒的躁動,有些輕微地搖擺,昏黃的光亮搖搖蕩蕩,照著地上的影子,捉不住,也停不下來。
我心裏很明白,這次我接到的,是一個命令。之前跟台裏所有的商量和要求,得到的回複就是,要聽從使館的意見,聽從統一安排。而且,前兩天台裏也發來了傳真,再次重申隨使館留守人員撤出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再去跟台裏解釋,顯然無濟於事,眼前的路好像隻剩下了一條,但是要我們放棄拋擲在這裏的所有期盼和理想,去踏上這條路,我們隻覺得心裏被割了一塊,腿裏被灌了鉛。
“不撤,想辦法,堅決不能走!”我沉默了半天,突然就這麼說了一句,適才反複的思慮全部白費了,脫口而出的才是真實的想法。
冀惠彥和楊小勇立刻跟上,“是啊!走了的話,想再進來就很難了!”
必須想辦法,然而卻好像沒有辦法,我們很理解台裏和外交部門的良苦用心,戰爭一旦爆發,危機四伏,無人有“免死金牌”,台裏把我們派出來,就要對我們的安全負責任,我們留在這裏,對台裏和外交部門來說,都是不小的壓力。但是對於我們仨,我們作為記者,這樣的報道機會百年不遇,一輩子可能就這麼一搏,怎麼舍得就這樣眼看著烽火彼岸,卻白白放手?
那天晚上,我難得地失眠了,平常六七點起床,忙上一整天,晚上一沾枕頭立刻睡著,連夢都沒有。但那天晚上我沒法睡,一直在反胃。這是老毛病了,平時工作起來亢奮的時候沒什麼事,一旦神經緊張,情緒激動,就會莫名其妙地胃脹痛。這種狀態一直持續著,斷斷續續地睡著和醒來,猛然一個激靈,已經能看到17日淩晨的蒙蒙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