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撤與留的真相
在新聞中心二樓那個狹小的帳篷裏,我將一切向我的戰友們和盤托出,冀惠彥聽了以後,兩眼茫然,不住地歎氣;楊小勇也不說話,隻是在一邊默默地擺弄那些器材。那種心情,與其說是沮喪,不如用絕望來形容,更加恰當一些。
誰都不想離開這塊新聞的陣地,不想在這場人類曆史上將會被記載的大戰前缺席,但我們現在就是要鼓起勇氣,自己打自己一悶棍,然後讓靈魂出竅,把自己拖走。
那天晚上,沒有晚飯,其實一天也沒怎麼吃飯,有那麼一個小時,我們仨坐在帳篷裏相對無語,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不願意先說出那個“走”字。最後楊小勇特別無奈地說:“你是領隊,你說吧,總要有個人拿主意的。”
我沉重地垂下頭。我想,這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的事兒了,也不是我們一組人的事兒了,這是一個不得不遵守的命令,由不得任何任性與欺瞞。而且我知道,這件事還會影響到很多我們身邊的人,包括我們的上級領導。
終於,在3月18日晚上9點多鍾時,我開口說:“沒辦法,那就走吧!”
張維秋大使和中國駐約旦大使,依然很負責地在邊境口岸等著我們,而我們已經糾結了太久,時間顯得尤為緊迫。我急急地找來阿布,要找車,拿護照,一通雜亂無序地忙。此前,完全沒有想過要走,所以我連牙刷都沒裝起來過,看著所有攤開來的、雜亂的東西,我有種收不齊、歸不攏的無力感。
我們大概用了兩個小時,簡單地收拾了行李。至於那些大餅、汽油、發電機、安全屋什麼的,都隨著一個簡單的擁抱,托付給了阿布。我很清楚地記得,那天我的呼吸,在伊拉克那樣幹燥的地方,竟然意外的潮濕。我對阿布說:“東西你幫我留著,保存好,我們隨時還會回來,還能用得上。”
我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回來的時候,我隻知道那一刻是離開的期限了,當我們匆匆上車走上出伊拉克的大路時,我突然想起了我們初來到的那一天。那夜,那月正亮……
夜色迷茫,我們失落地撤出巴格達。晚風寧靜,人們的表情卻隱約不安。毫無疑問,這是戰爭的征兆。
首先讓我覺得不大對勁的,是汽油。石油是伊拉克國家局勢的晴雨表,這個國家不缺油,它的石油儲量自稱世界第一,甚至超過沙特阿拉伯,但其石油設備老化,生產煉油能力很低下,加上兩伊戰爭、海灣戰爭和聯合國十年來的製裁,石油出口受到很大限製。加之運輸等各方麵的原因,一旦風吹草動,油荒立竿見影。
從伊拉克出來時,我們租的車油不是滿的,但要走1000多公裏才能到約旦。我們租的都是排量很大的美國造雪佛蘭GMC大型越野車,比較費油。我們這一路上很無語地發現:加不到油了。高速公路邊的簡易加油站,很多都關門了。難得遇到幾個開門營業的,都排著老長的隊,湊上去一問,每輛車隻能加10公升油。我們那車是個“油老虎”,10公升油簡直不夠它咂巴嘴的。沒辦法,隻能走一段,排長隊,加10公升;再走一段,再排隊,再加10公升。
很多外國人在排隊之列,也有西裝筆挺的伊拉克富人,堆著大包小包的汽車排成長龍,行李甚至拴到了車頂,流露出一種逃難的窘態。人們沉默不語,隻想快點離開這即將成為戰場的地方。
就這樣走走停停,沒幾輛車的高速公路,800公裏的總路程,我們走了8個多小時。在19日淩晨5點多,我們終於趕到了約伊邊境口岸,看見了我們大使館的三輛車。張維秋大使坐在車裏,眼裏布滿血絲。
“終於把你們給等到了!”張維秋大使神情疲憊,見到我們如釋重負,“我接到國內的死命令,要在這裏死守,一直等到你們出來。而且,我還接到指示,如果等不到你們,天一亮我們就返回巴格達去找,不管什麼情況,一定要把你們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