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炸毀寧邊核反應堆的冷卻塔,在當時絕對是全世界媒體的頭條新聞,它極有可能成為一件具有重要意義的曆史事件,中央電視台接到朝方邀請後,經過研究將這個任務交給了我。對我來講,這是一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朝鮮方麵要求,一家媒體僅限3名工作人員,於是,我挑選了一名電視衛星傳送工程師和一名新聞攝像人員,準備前往朝鮮。
最初我們得到的信息是,自帶電視轉播設備,在朝鮮進行現場直播。這就是各家電視台拚硬件實力的時候,因為寧邊在平壤以北大概130公裏的一個山區,所以,設備越輕便越小型化,直播就越有優勢。我趕緊就跟電視台的技術部門聯係,希望能拿到一些好設備。
當時汶川地震報道還在進行中,央視好幾百人都在地震災區采訪,設備都被占用了,我要拿到朝鮮去就需要特批。我立刻給台領導打報告。朝鮮這一事件在國內雖然關注度比不上汶川地震,但仍是國際重大事件,新聞含金量很大,領導立即特批了一套便捷設備給我。那是個筆記本電腦大小的玩意,打開後跟衛星連上,再跟攝像機一連,就能直播了。拿到設備之後,我們又用了兩天時間做準備,6月26日從北京飛往平壤。
北京是外界通往朝鮮的唯一中轉通道,朝鮮這些年實行比較封閉的政策,和外界沒有直航,它的國家航空公司叫高麗航空公司,隻有從平壤飛北京的航班。所以,哪怕韓國離它更近,開車就能到,也隻能先從首爾飛到北京。美國和俄羅斯就更不用說了。朝鮮這次邀請了六方會談其他五個國家的媒體記者前往平壤,所有記者在北京集合,坐朝方規定的航班飛到平壤。
到達平壤之後,我們被安排住在平壤最著名的五星級酒店——羊角島國際大飯店。朝鮮方麵通知我們,第二天隨時隨地等消息,帶我們去寧邊。
這中間還有個插曲,26日從北京起飛前,我們突然接到通知:所有媒體一律不許攜帶任何衛星直播設備,也不許攜帶手機等電子通訊設備。朝方沒有給出任何的理由,隻是說會有相應安排。我們好不容易從汶川抗震第一線征調過來的設備,就這麼被廢了。
我感到無比遺憾,因為我們設計了很多直播方案和畫麵,一旦設備不能帶,就隻能完全受製於朝鮮方麵的條件和管製,采訪也會變得十分被動和困難。但是沒辦法,朝鮮那些年一直是個很神秘的國度,對於新聞記者而言,能進到朝鮮采訪,已經是非常難得的機會了,像是天上掉了一個餡餅兒一樣。
之前也有一些媒體記者,特別是我們中國的官方記者去過朝鮮,但多數都是跟著領導人去朝鮮訪問時的隨行采訪,被嚴格限製在官方活動範圍之內,不可越雷池半步,朝鮮的外交人員會嚴密監視在左右,連飯店大門都不能隨便出,無法了解朝鮮的真實情況。所以我還是對此次朝鮮之行充滿期待,隻要讓我們去,什麼條件都答應。
朝鮮方麵為每一家媒體配備了一位接待官員,有點像伊拉克監管記者的“陪同”。接待我們央視的是外務省一位姓金的官員,像絕大多數朝鮮人一樣,他的衣服上別著兩個像章,一個是“慈父領袖”金日成的像章,還有一個是朝鮮的國旗。也像多數朝鮮人一樣,金先生身形消瘦,身上沒有任何贅肉。其實,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大多數中國人也是這個樣子,年景不好,沒什麼油水,能吃飽就不錯了。
見了麵,金先生就對我們約法三章說:“我負責接待你們中國記者,你們在這裏的一切行動聽我指揮。你們想拍什麼一定要先讓我知道,我來申請。如果申請得到批準,我陪著你們去拍。否則,一律不行。”我們當然是誠惶誠恐地答應下來。
有個很有趣的細節,我們按照國際上的習慣,見到他之後打招呼說:“金先生你好。”他說:“別別別,對於中國的同誌來講,我們最好還是以同誌相稱。”這以後好幾次,我們脫口而出叫他金先生的時候,他都會糾正我們:“不對,我是金同誌。”我們就趕緊改口:“哦,金同誌金同誌。”
第二天,我們老老實實等到中午,終於接到通知,下午一點鍾,統一上車去寧邊。
出發前我們每人拿到了一個坐車的名單,很有意思,兩輛考斯特類型的麵包車,中俄朝三路記者上一號車,美日韓三家上二號車,我跟同事說:“你瞧瞧,有點板門店談判的意思。”
一點半左右,我們從飯店出發,在平壤市區大街上穿行而過,一路出城,駛往寧邊——平壤以北大概130公裏的一個山區。
平壤是個都市的樣子,類似於社會主義時期的莫斯科,和改革開放前北京的那種都市景象。大同江穿城而過,城裏有不少高樓,有很多是蘇聯時期風格的,馬路很寬闊,兩邊也有許多體育場、公園之類的公共設施。
在平壤市區和近郊都是很好的柏油馬路,但是出了郊區,道路就變成了土路,到寧邊將近一百公裏,路況很差,非常顛簸,暴土揚塵。但一個奇怪的現象是,朝鮮人居然在道路兩邊,用白石灰畫了兩條綿延幾十公裏的白線,作為馬路的標誌。像我們小時候在學校操場賽跑時畫的那種起跑線,用白石灰軋出來的,似乎是新近畫上去的,也許是朝鮮方麵為了迎接我們這些國際媒體的眼睛,特意畫出這兩條白線,有點畫餅充饑的意思。我們順著白線,開了將近兩個小時,到了寧邊。
寧邊的核研究院是一個大院,裏麵有居民樓、宿舍樓,各種各樣的廠房,還有一些核試驗的廠房。但是我們沒有機會參觀這些,直接被帶到一個小院的一間會議室裏。在那裏,我們見到了朝鮮原子能研究院保障處的處長李英浩,是個典型的朝鮮人,小個子,小眼睛。
他先介紹了一點基本情況,然後說一會兒帶我們去規定地點,拍攝冷卻塔爆破全過程,還特別強調說:“出於安全的考慮,大家不能靠近,我們會安排大家在一個安全的地方觀察拍攝。”
三點半左右,所有記者被叫上了車,繞過廠區,來到一個小山坡上。這裏居高臨下,距離廠區的冷卻塔大約一兩公裏。朝鮮方麵在那兒臨時用鐵鍬培土,堆了一個三層的土台,並用繩子把土台圍起來。土台的最上一層還專門搭了個帳篷,裏麵放了個長條桌子,上麵擱了一些同聲傳譯的耳機、望遠鏡,以及幾把扇子和一些礦泉水。看得出,朝鮮方麵在有限的條件下,安排得還是很周到。
桌子後麵,坐著七八位裝扮像是遊客模樣的人,T恤寬短褲,脖子上還掛著相機。他們是美國官方的觀察人員,其中一個是美國國務院負責朝鮮事務的官員,叫金成,是個韓國裔的美國人。其餘那幾位遊客模樣的人,據說是爆破方麵和原子能領域的美國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