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懷念戰友陳虻(2 / 3)

記憶中,在《東方時空》初期,我還找陳虻走過“後門”。

我在《焦點時刻》當記者時,去濟南采訪報道,在那兒認識了濟南電視台的一個女記者。她跟我們合作做了一期節目,反映濟南工商銀行一件好人好事。這個記者後來就跟我變成了朋友。她當時很有抱負,但對新聞報道不是特別感興趣,特別熱衷於拍紀錄片、專題片、電影。她把《生活空間》看了很多遍,覺得這個欄目特別好,也是能夠實現她抱負的一個地方,而且她對陳虻當時也是如雷貫耳,想要拜他為師。

這位女記者後來到北京找到我,問能不能幫忙讓她見一下陳虻,看看能不能將她從濟南台調到中央電視台來。我答應了她去問問看,然後就給陳虻打了個電話。陳虻很客氣,問:“水兄,有什麼事?”我向陳虻推薦了一下這位記者,他說,要到我這兒來,調進來是肯定不行的,現在我們用工製度就是這樣,要不然這樣,我這邊可以先接收她,實習也好,臨時在這兒來幹也可以。

那個時候我們各個欄目有權自己聘人,隻要部門認可就行,不像現在必須得是央視台聘或是企聘。陳虻答應得很痛快,而且跟我說:“水兄你推薦的人肯定差不了。我們現在做紀錄片的隊伍太小了,我們需要盡可能的壯大我們的隊伍,多多益善。”

那個女孩在陳虻那兒幹了一段時間之後,毅然從原單位辭職,加盟了《生活空間》。之後,她一發不可收拾,頻頻捧得各種獎項,先是我們部門的金獎,後來是台裏的金獎,再後來在國家級甚至國際上都在不斷地獲獎。陳虻不止一次地向我表示,這女孩真不錯,是非常優秀的編導。

而直到最近我才知道,當年那個隻身來北京,通過我投奔陳虻團隊的小姑娘,已經成為一個名氣很大的電影導演了。她就是李玉。

後來評論部分了又合,《東方時空》拆了又聚,起起落落很多次,我與他見麵更少了,但見麵一定會聊兩句。

再後來,我們搬到了“南院”(央視新聞評論部臨時辦公地,因位於電視台以南故而得名),陳虻則成了評論部副主任。當了領導,他開始值班,經常審片子,包括我們的節目。這時我才老碰見他。他經常叼個煙,一頭長發出現在南院某個合成機房裏麵,身後站著一二十個人,在那裏侃侃而談審片子。那些年輕的編導一個個畢恭畢敬,眼睛裏充滿崇拜之情,聽陳虻給他們講電視台的故事,以及做電視的理念。

有時候,我們在南院食堂吃飯,大夥都吃完了,這時候才看見他一個人走進來,弄點剩菜剩飯胡亂吃點對付一下。那時我就知道他胃不好,時常提醒他注意飲食,而他總是敷衍地一笑,說,嗨,沒辦法,片子晚上播,審完他們好編(輯)啊。

我們算是《東方時空》的老人,經過十來年的曆練,彼此心照不宣。我知道陳虻過得不太如意,他是那種對電視特別癡迷的人,優雅、執著,有自己的理念。任何人都希望被認可,但和他一級平輩同等貢獻的人來比,陳虻在升職上總是慢半拍,甚至跟他同時擔任領導崗位的很多人早已經升遷了,但他還是在一個很基層的單位當個副職。直到前些年,在去世之前的幾年,他才被提拔為新聞評論部的副主任,而且排名靠後。

我並不關心這些官場上的事,但一切也看在眼裏。我感覺他沒有被重用,內心有些失落。因為在我看來,他總是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有一年台裏搞部門主任年終述職,我們這些欄目製片人要參加。那一年是陳虻最鬱悶的一年,具體原因我並不清楚,但肯定是因為工作,以及他個人的境遇,還有身體狀況。

輪到陳虻發言時,他拿出了事先寫好的發言稿,那是三張稿紙,上麵密密麻麻全是他手寫的發言內容。他在發言中詳細列舉了他那一年的工作——審了多少片子,糾正了多少錯誤,開了多少會,負責了多少特別節目的策劃、製作、播出,等等。之後,他話鋒一轉,對當時節目的狀態,對一些製度、人事等方麵存在的弊端和問題,以一種特別巧妙的方式,進行了委婉的批評。那口氣有點春秋筆法的意味,聽得台下的我心中暗自叫好。那一刻,我才明白,他對現狀並不糊塗,他有自己的看法。那一刻,他像一個懷才不遇的人在呐喊,而且是發自肺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