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懷念戰友陳虻
陳虻是在2008年12月22日晚上走的。
通知的短信是白岩鬆發的,就四個字:陳虻走了。
那個晚上我正和幾個同事喝茶聊天。之前已經知道陳虻住院了,而且知道陳虻得了癌症,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數。但是看到這個短信,我心裏還是感覺有如晴天霹靂。
在他住院期間,我曾經和幾個同事去看望過他一次。當時他人事不省,已經在重症監護室,我隻能隔著玻璃遠遠地看一下他,也沒能跟他說上話。感覺好像隔著一道看不見的河流,卻在眺望對岸那個曾經親密的身影。
接到白岩鬆的短信,我馬上趕往醫院。進門時,老領導孫玉勝和李挺剛好從醫院裏走出來。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這兩位陳虻的老戰友、老朋友低沉著臉,眼含熱淚,衝我點點頭,隻淡淡地說了聲:“去看看吧。”
我直奔陳虻的病房,正好看到人們把陳虻的遺體推著送往太平間,我衝到前麵,卻隻看見白色被單遮蓋下的他被無聲地推過,轉瞬在我麵前消失了。我失去了控製,一邊仰著臉朝天破口大罵,一邊衝著旁邊的一個垃圾筒狠狠地踹了幾腳。
深夜12點多的時候,我在太平間門口的空地上,扯著嗓子在那兒罵天罵地。我不知道在罵誰,但我覺得老天爺太不公平了,把這麼才華橫溢的一個人,一位我們許多電視人至誠的戰友,在47歲的年紀就匆匆帶走,連說一聲再見的時間都沒留下。
看到我那個樣子,現場不少人跑過來安慰我。我紅著眼睛,問一直守到陳虻生命最後一刻的李倫(陳虻的大弟子,時任《社會記錄》欄目製片人),陳虻最後留下什麼話了沒有,李倫告訴我,陳虻到最後基本上是昏迷的,說不出完整的話,但好像總是在嘴裏念叨著幾個字。李倫說:“我湊近了費勁地聽,才聽清他在說‘話語空間’這四個字。”
聽到李倫說出這四個字,我感覺胸口就像被重重地擊打了四次。“話語空間”,這四個在陳虻彌留之際還在念叨的字,其實濃縮了我們這一代電視新聞人,十幾年來孜孜以求上下求索的目標。
十五年前,包括我和陳虻在內的一群年輕人,或舍家拋業,或義無反顧,或慕名而來,或誤打誤撞,懷著一腔熱血和對新聞事業的理想,加盟到中央電視台大旗下,在《東方時空》這艘快艇上打拚。陳虻就是這批人中的代表,他的精神、品質、理想以及執著,代表著我們這群人追求的共同目標——真正意義上的新聞,以及在新聞節目中表達真實的“話語空間”。
不幸的是,就在陳虻離開前後的那幾年,我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我們對“話語空間”的追求,遇到了有形無形的壓力與扭曲,我們的空間開始四分五裂,我們的隊伍變得分崩離析。有細心的記者當時寫道:2008年,中央電視台迎來了50周年台慶。這一年,陳虻熱愛的(也是工作了十幾年的)新聞評論部解散,部門重組。也是這一年,陳虻走了。
《東方時空》的另一位創始人,《東方之子》的製片人時間在悼念簿上意味深長地寫道:我們是戰友,你走了,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現在戰友沒了,戰壕也沒了,衝鋒也沒了。
生活不規律、過度勞累、體能透支,幾乎是我們這些人的通病。我們也時常抱怨沒有正常的日常生活,工作像機器一樣,活著幹,死了算。但陳虻的離去,似乎又不僅僅是因為工作的重壓。看到他離去,很多同事、朋友都聯想到了他在職業理想與現實境遇間的輾轉。所以,當時在我們對他的追憶中,在我們的熱淚和哀悼中,我們更傷感於一代電視人的青春遠去。我們的眼淚,為陳虻而流,也是為自己而流。
正是夾雜了這樣一種悲情色彩,陳虻的去世和之後的告別儀式,當時在社會上產生了轟動,很多新聞業同行們也陷入了深深的反思。就像白岩鬆寫到的那樣:“好像所有人都說一個時代結束了。是這樣,但又不是。這次因為陳虻去世,在同事乃至同行中爆發這樣大的情感,我感覺這可能並不僅是對一個時代結束的感傷和喟歎。我們骨子裏是因為眼看著一個兄弟就這麼倒下了,而你無能為力。”
陳虻是《東方時空》的創始人之一,《東方時空》子欄目《生活空間》的製片人,後來成了新聞評論部副主任,算起來是我的領導。我們倆年齡相仿,經曆雖然不完全相同,但人生軌跡差不多。我們都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上的大學,在八十年代中期分別參加工作,所以我倆更多是以哥們相稱,關係非常平等,也互相欣賞,既是同事,也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