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蘭和楚懷山絞盡腦汁琢磨出那幾條線索相比,巴渝生鎖定通江旅社的舊址並沒有大費思量。過去十年裏,發生在江京最轟動的爆炸案就是通江旅社的灰飛煙滅。通江旅社的前身是五六十年代修的軍用民用防空洞,一個堪稱歎為觀止的地下迷宮,按一些有識之士的看法,完全應該成為重點保護的人文曆史景觀。但多年前經濟剛開始複蘇的年代、大量外來人員開始洶湧進入江京的年代,人們的眼光並沒有那麼長遠,廢棄的防空洞成為了江京最大的廉價地下旅社,江漂的最大聚居地。
九年前,一夥犯罪分子為了不露痕跡地殺人滅口,破壞地下旅社本就違章使用的取暖設施,引爆了整個旅社地下部分,通江旅社因此付之一炬,造成多名人員傷亡。詳情參見《傷心至死·輪回》。
爆炸案發生後的這九年裏,通江旅社舊址、那些殘餘的地下防空洞一直閑置著。這些年地產業扶搖直上,覬覦這片空地的開發商不知多少,但一來這裏出過惡性案件,風水上是凶宅惡基,多少令人卻步,更主要是民間保護曆史景觀的呼聲越來越強,濱江區和江京市的國土管理部門一直對這塊地采取“按下不表”的消極態度。
大多數人眼中的凶地,或許會成為少數人眼中的寶地。
暮色中,那蘭乘坐的出租車開到南郊,下了高架後,沿著清安江開了一陣,尚未到通江旅社舊址,前麵路邊現出一大片水塘,多半是從清安江引水造成的人工小湖,夜色下可以看見裏麵已零星有些初長成的荷葉。不用說,到了夏日,不難“聽取蛙聲一片”。那蘭發出給楚懷山的最後一條微信:“到了!”
出租車忽然煞住,司機嘀咕了聲“我操”,驚道:“美女你也不早打招呼,怎麼會有這陣勢!”
前麵燈火通明,十餘輛警車和急救車輛將道路封堵得死死的,黃色的警戒帶拉得到處都是。那蘭說:“就是這兒了,不好意思,要您往回空跑了。”付費後下車,直奔搜查現場。
不出意料,很快有分局的幹警上來攔阻。那蘭提了巴渝生的名字,警員不吃那套,一級一級彙報上去,直到巴渝生親自走來接那蘭,這才罷休。
從這個陣勢看,已經有了非同小可的發現。
臨時的現場勘查指揮部設在當年通江旅社的前台舊址,也就是整個防空洞的入口。爆炸案前,這裏有間不起眼的小屋,掛著“通江旅社”的大字招牌。如今廢墟早已被清理幹淨,兩輛標著“江京公安”的房車停在了防空洞入口,高瓦數高亮度的燈光打起,周遭一片大亮。
夜幕下人造的燈往往隻能達到這樣的效果,亮,但不光明。
如果不是有黃色警戒線圍了數匝,很難有人能一眼找到防空洞的入口。巴渝生說:“當年爆炸案發生後,通江旅社的前台和部分地下室被破壞得很厲害,嚴重塌方,防空洞的結構損傷很大,最初幾乎無法再進入地下,但為了救人,警方和誌願者硬生生挖開了向下的通道,將防空洞複原了一部分。”
那蘭看著巴渝生的麵容,說:“難道這樣反而給凶手提供了便利?”
巴渝生沒有回答,隻是低下頭,默默地帶著她往前走。他走得快,但看上去腳步沉重。金碩迎麵走過來,將一摞卷宗塞到那蘭手裏:“這是我們緊急搜索來的米治文的所有病曆,可能還不是百分之百的全麵,你有空再看吧。”
“到底發現了什麼?”那蘭收過那些病曆,“韓茜還在嗎?”
巴渝生搖頭。那蘭的心直往下墜。
“韓茜不在,也沒發現她的屍體。”巴渝生說。那蘭略略好受了些,但直到巴渝生的停頓,意味著有“但是……”的壞消息。
她索性問:“但是怎麼樣?”
“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不一定要去目擊現場。”
那蘭說:“你可以告訴我,但我一定要看,我不想錯過任何可能在場的線索。其實,看你們的架勢,我能猜出來,你們找到了屍骨?”
巴渝生說:“不止一具屍骨!”
即便有巴渝生的警告,那蘭還是沒能做好足夠的思想準備,麵對所見的一切。
防空洞的深處,屍骨正一具具被發掘出來。
那蘭所見的,已經有六具,都保存在被發掘的原位,沒有挪動到他處。據先到場的公安人員說,進了防空洞後不久,他們就發現幾處在爆炸後水泥損毀嚴重的地麵和牆上有新近被翻動的痕跡。有較鬆軟的土質,他們挖進去探查,很快就出土了一具具屍骨。
初步判斷,這些屍骨是最近“植入”的。
確證死者身份還需要更多時日和取證,但大致的辨認並不難——每具屍骨的附近,都有她們身份的標記,照片、身份證、銀行卡。盧萍、薛紅燕、李偉芬……都是血巾斷指案的受害者。
在最青春的年紀,她們被深埋在不知方向的土中。當她們已成枯骨,又搬入這同樣經曆過血案的陰宅。
那蘭的目光膠著在最新出土的那具屍骨上,唐靜芳,枯小的骨架,在那蘭腦中不自覺開始營造的噩夢中絕望地掙紮。生命原來就是那麼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