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三履木到鎮上站攤,有一個野山頭村人要買完他掛在扁擔上的三十雙木履,不過那個人還在鎮上買了一坦貨物,需要三履木送到村。三履木的哥哥大履木收了鞋錢,讓三履木挑木履送去。野山頭離他們村也不算太遠,他送完木履正好從鄰村穿過回家。
三履木送了木履,從野山頭出來,過村後的問橋,不慎從木橋上落水。三履木在四歲那年和幾個孩子到山湖去玩水,抽筋,差點被淹死。從此,水是他的噩夢。他在水中撲騰了一陣,仿佛又回到以前沉入山湖時的情景,極度的驚慌和恐懼讓他意識喪失,漸漸沉入水中。
後來,他被一個放牛的人拉了上來。那個人把他放撲在牛背上,頭低到牛腹部處,他喝進肚子裏的水就被擠壓著吐出來。吐了水後的三履木慢慢有了感覺,感覺到陽光曬在身上的溫暖,還有一雙粗糙而有力的手在拍著他的後背。他輕輕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張黝黑而瘦削的臉。
“自園裏,好了。”那個人說著把他從牛背上抱下來。三履木在草地上坐了好一會才慢慢完全恢複意識,站起來。這時他才能完全看清楚麵前的這個人。可能因為做木履的緣故,三履木最在意的就是看他的腳。這個人穿的鞋子很奇怪,那應該不能算是鞋子。他的腳用未草編紮成的團團包住,外麵再套一隻竹殼盒子,用布條紮牢。
那個人被看得不太好意思,站到草叢中,讓草葉遮擋那鞋子。
“你沒有木履嗎?”三履木問他。
他隻是咧嘴笑笑,搖搖頭。“我給你做一雙木履,用好木料。”三履木是認真的。他蹲下去用手摸了一下他的腳,想量他腳板的尺寸。他摸到的不是他真實的腳板,隻是被套在外頭的竹殼。
“不用。”那個人說著就趕緊牽牛走了。
“我是說真的。”三履木衝他的背影大聲地說。
從那時候起,他就決意要為這個人做一雙木履。他自己的理解是,這個人的腳可能是怪腳,找不到合適的木履才穿未草和竹殼做的鞋子。回到家以後,他憑著記憶推測他那雙腳的模樣做了那樣一雙特別的木履。他不想太多人討論那個人的怪腳,也不想聽到其他人對那雙怪腳不好的評說,所以他保持沉默。
三履木到野山頭村,很容易就打聽到那個人的家在哪裏。他是全村唯——個穿未草和竹殼盒子怪鞋的人。野山頭的人叫他未草鞋。
未草鞋正好在家裏吃半晝飯,見到三履木著實有些吃驚。他早就把救他的事忘了。“這……”未草鞋憨憨地笑笑。三履木把做好的木履放到未草鞋手中,“我是按你腳上的竹殼盒的樣子做的。應該合腳。”未草鞋年邁的阿媽站在牆壁前,眼神很複雜,好像有些難過又有些感動。未草鞋撫摸著這雙木履,表情也很複雜。
“試穿看看,哪裏不合我再修改。”三履木催他試穿。
“他穿不了。謝謝你的好心。”未草鞋的阿媽說。
“他還沒穿,怎麼知道穿不了?”三履木希望未草鞋能試穿一下他的木履。未草鞋好像有些猶豫。三履木有些難過,以為他不喜歡這雙木履。
未草鞋看到三履木難過的樣子,答應他試穿給他看。
當竹殼盒子脫去,當那些未草團團脫去,三履木看到一雙讓他心痛的腳。一雙腳板有三分之二像是被什麼利物削去,隻留下三分之一,甚至還能看到裸露的骨頭。
“小時候走親戚,翻山,山上有人放山炮,被摔下來的石頭把腳壓壞了,就切了。幸好沒全切,還留下一點腳掌給我走路。也幸好石頭沒把我人全壓了,還給我留下了一條命,還能種田養我阿媽。”未草鞋隻是粗略地講述了他那雙腳殘廢的過程。他豁達地笑了笑,把他那雙殘廢的腳穿在這雙珍貴的木履上。
“小時候我就想有一雙木履。後來腳壞了,再也穿不上……沒想,現在有一雙,還是這麼好的木。”他摸著木履說完,眼眶就紅了。
三履木離開野山頭好遠後,突然哭了起來。他難過,覺得他永遠做不出未草鞋能穿的木履。之後很多天,三履木都悶悶不樂。
阿大走到三履木眼前坐下,對他說:“鞋合不合腳隻有穿的人自己知道別人給的鞋雖好但不一定合腳。我們做的木履不一定合每個人的腳,但隻要用心做了,別人就能收到心意。”三履木聽阿大這麼一說,心裏好受些了。阿大突然轉移了話題:“你還是想讀書?”“是。”三木履依然不改初衷。新學期開學,阿大就讓三木履去上學,成了村小唯一的住校生。
後來,三履木每次離開村莊到村小去上學或從村小回家,都會在山岡上站一會,從高處往下看睛、在山間林木中的履木落,那個像極了一雙木履樣子的村子。
他覺得那雙木履就好像自己穿著的木履,也像他踩下的或將要踩成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