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也有意教導三履木,時常帶著他讓他見識各種材料。比如鵝草樹、梧桐樹、刺蒼原木、公母樹和苦楝樹。這些木材比較輕,漫濕後用切割起來就像切瓜果那麼容易。三履木的阿大也是切木履鞋模的好把手,一把刀握在於中就能把一塊木切成漂亮的鞋模。

苦楝樹在南方最多,容易生長,絕大多數人都用這種木料做木履。村前村後都是苦楝樹,人們見多了,對這種樹不稀奇,隻是對千年栓木稀奇。很多做木履的人一輩子都沒見過這種名貴木料,更別說能用這種木料做木履了。三履木的阿大在二十多年前有豐給一個富商做了三雙木履,材料是富商自己弄到的千年栓木。這個故事是阿大炫耀的資本,他總是在做木履的時候跟自己家人或外人提起那了不起的往事。對做木履沒興趣的三履木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他沒覺得這有什麼特別的,千年栓木也是木,做成了木履也一樣是木履。

三履木做啥事都不上心,就這樣消極地打雜了兩年多時間。最後還是他阿大讓步了,說隻要他能找到一同上學的伴兒就讓他讀書。三履木立即精神煥發,挨家走,找年齡相仿的男娃或女丫,動員他們讀書。三履木忙活了好幾天,隻動員到了一個五歲的男娃苦楝果。苦楝果的家裏人說他要再等三四年才能上學。三履木隻好繼續等。三四年後,他就快十五歲了。不過隻要能讀書,三履木覺得就算十五歲才開始也沒關係。

因為有了期待,三履木的心情也就好了起來,不再那麼頑固地跟家裏人作對。

這個街日,家裏要送一大批木履到鎮上去,大部分送到鞋商的店裏,小部分要擺街散賣。三履木被派往鎮上幫忙站攤。

以往,三履木也到鎮上幫忙站過攤,但這次他從鎮上回來以後卻有了明顯的變化。他急切地想學會做木履,要親手做一雙木履,從取材到切模到訂鞋膠皮都要自己親自動手。他眼阿大討教,想在一天內就學會,立即動於。全家人都吃驚地看著他,不明白他怎麼突然變得如此積極。

阿大先使他一盆冷水先切一個月鞋膠皮。“等你切的鞋膠皮都不出差錯後再進行下一步。這是練刀法和眼力,還有手勁。”三履木乖乖地切了三十天鞋膠皮。

他阿大又對他說:“釘一個月鞋釘。”三履木敲了一個月鞋釘後,阿大又說:“專門用眼睛觀察十天別人的腳。”三履木看了十天人家的腳後,阿大又說量:“十天別人的腳。”三履木為別人量了十天腳後,阿大又說:“去畫十天鞋模。”三履木老老實實地畫鞋模。之後他阿大又讓他隻看別人的腳,把握尺寸,然後再回出鞋模的樣子來。這是練眼法。他阿大隻要掃一眼別人的腳,不用量,就能知道尺寸,削出合適的鞋模來。

這是他幾十年做木履積下來的功夫,村裏沒有幾個人能跟他相比。三履木忍不住發點牢騷,覺得阿大這樣是故意刁難他,推遲教他做木履的時間,現在很多人做木履都不需要那麼準確的尺寸,固定用特大、大、中、小、加小這幾個碼的鞋模就可以了。三履木的阿大卻說要求嚴格是對他好,堅持要三履木打好基本功,眼力手勁都要到位。在他老人家看來,技高不壓身,藝精方性人,多一些本事永遠是好的。

三履木用了將近半年時間打基礎,阿大終於同意他選自己喜歡的材料做他要做的木履。“我要用這個木。”三履木挑了一塊和蒼原木。“不行。”他阿爸一口回絕他。刺蒼原木比較少,也比苦楝木貴。大哥也說他,“鵝掌樹,梧桐樹,公母樹,苦楝樹任你選。”“我就要用這個木。”三履木固執著不讓步。“你說你用那麼好的木是給誰做木履?是賣的還是送的?”阿爸問他。他不說。沉默著看了他好一會的阿大突然揮揮手,準他用刺蒼原木。

三履木用那麼好的木料切出來的鞋模卻嚴重走樣,左鞋模是鞋頭方圓,中間也沒有一道凹回去的弧度。右鞋模更加奇怪,差不多是一塊四方的木板。他大哥忍不住埋怨他浪費好木。現在掙錢多不容易呀,這般浪費太不應該。家裏人一個個都責怪他。阿爸覺得三履木之前也切過鞋模,手法雖然還不怎麼純熟,但至少也能切出五六分好的模樣來,不至於粗糙到這般地步,唯一的解釋就是三履木故意切這樣的鞋模。

“難道有這樣的腳穿你這樣的履?”阿爸問三履木。

“還沒做好呢。”三履木沒有直接回答阿爸的問話。

三履木對這雙木履非常用心,把鞋麵刨得平滑光亮。當他釘上膠皮以後,大家都能看得出來這不是一雙正常人的腳所穿的木履:左右兩隻木履的膠皮鞋耳帶有好幾處連接,也留好幾處洞孔,可見穿這雙木履的人有著一雙怪異的腳,而且腳趾多,還雜亂地生長。

三履木要出一次門,雖然他沒說去哪,找誰,可家裏人都能猜得出來,他是要給那個神秘的怪腳人送木履。他懷裏抱著那雙特別的木履,心裏也裝著一個藏了很久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