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文泛著皺紋的眼角流露出一絲厭惡:“話說到這份兒上,我以為你已經聽懂了。總之,你要幹的活兒見不得人。”

耶格聞言終於明白過來,他要做的是髒活兒,多半是暗殺任務吧。不過,萊文說同某個特定國家的利益無關。如果不是政治暗殺,那還會有什麼暗殺?

“如果你接受任務,就先在保證書上簽字,然後進入準備階段。到時你就會知道任務的具體內容了。不過,如果你簽了保證書,就意味著,你在知道工作內容之後不得中途退出。”

“你擔心我會泄露機密情報?沒這個必要。我有接觸絕密情報的資格。”

美國的軍事情報根據保密程度分為三等:秘密、機密和絕密。要想獲得各級別情報的接觸資格,就必須通過嚴格的身份審查,包括接受測謊儀測試。離開陸軍之後,耶格一直在更新自己接觸絕密情報的資格,因為如果不這樣做,他就無法從事由美國國防部發包給私營軍事公司的工作。

“當然,我知道你是特種部隊出身,值得信任。但我們還是希望加強保密措施,以防萬一。”

見萊文如此含糊其辭,耶格又有了新的猜測。或許,這位三角洲特種部隊出身的董事交給他的任務的保密級別比“絕密”還高,屬於“絕密特別情報”或“絕密注意區分情報”。從對方的語氣判斷,莫非是白宮主導的暗殺任務,即所謂“特批接觸計劃”?這種任務對接觸情報的條件作出了最嚴格的限製。但這說不通啊,因為通常這種任務都由三角洲部隊或海軍的海豹突擊六隊擔當,不會交給私營軍事公司。

萊文催促道:“怎麼樣?想不想幹?”

耶格心頭湧上一種奇妙的感覺。當他隻有十二三歲時,離婚的父母曾問他想跟誰,此刻的感覺竟同那時差不多。高中畢業前夕,在決定入伍以獲取大學獎學金時,他也體會過這種躊躇不定的焦慮感。他知道,自己此刻正站在命運的岔路口。向左還是向右,選擇不同,今後的人生也會大相徑庭。

“有問題盡管提,我盡量告訴你。”

“真的沒危險?”

“隻要不犯錯。”

“就我一個人?”

“不,包括你在內有四人,將組成一個小組。”

四人是特殊部隊的最小編製。

“其他雇用條件同以往一樣。我們會發給你經過校準的武器,如果你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死亡,根據《國防基本法》,我們將支付六萬四千美元給你的遺屬。”

“能給我看看保證書嗎?”

萊文滿意地笑了,從軍用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文件。“不用再猶豫了,相信自己的運氣吧!你是個吉星高照的人。”

“我?”耶格的嘴角浮起自嘲的微笑,“我倒覺得自己是個不幸的人。”

“不,你已經是好運當頭的幸存者了。”萊文收起笑容,“其實,這份工作本來有六個候選人,但他們相繼遭到武裝分子的襲擊,都身亡了。聽說連私營軍事公司的安保人員也成了襲擊目標,不是嗎?”

耶格點頭。

“所以,我今天總算能跟候選人麵對麵說話了。”

耶格用數字驅散心中彌漫開的不祥感。一個月四萬五千美元,有什麼理由拒絕呢?就算是髒活又怎樣?自己不過是一次性的工具而已,就像手槍一樣。無論殺了誰,都不是槍的錯。有罪的是開槍的人,是下達殺戮命令的人。

耶格將保證書通讀了一遍,並沒有發現比剛才的口頭說明更多的東西。接下來隻需下決心簽字。

萊文遞過一支鋼筆。耶格正要取,上衣口袋中的手機振動起來,於是他收回了手。

“不好意思。”耶格取出手機,看了眼屏幕。是裏斯本的妻子莉迪亞打來的。“簽字前,我想跟妻子商量。本來說好明天去見她。”

萊文用獵人打量束手就擒的獵物般的眼神看著耶格:“去吧!”

耶格按下接聽鍵,將手機貼在耳朵上。他還沒出聲,就聽見莉迪亞細微的聲音。這飽含絕望與不安的聲音,他已經聽過許多次。

“約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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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出事了。”

“怎麼了?”

莉迪亞抽泣了片刻,繼續道:“賈斯汀被送進重症監護室了。”

又得花錢了,耶格想。看樣子隻好在承諾書上簽字了。

“鎮定點,之前不也挺過來了嗎?”

“這次不一樣,痰裏有血。”

聽到兒子的病出現晚期症狀,耶格不禁後背發涼。萊文打了個告辭的手勢,離開了事務室。走廊旁的樓梯上,傳來下班的警衛人員嘈雜的腳步聲。

“真的?”

“我親眼看到的。一條條的紅線,像線頭一樣。”

“紅線……”耶格喃喃地重複著,想起了那名葡萄牙主治醫生的名字,此人是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世界權威,“格拉德醫生怎麼說?”

莉迪亞哽咽起來,耶格聽不清她講了什麼。他仿佛看見妻子正用手拭淚的模樣。

“格拉德先生怎麼說?”

“醫生說,孩子的心髒和肝髒都出現了問題……恐怕撐不久了。”

耶格拚命轉動近乎停滯的大腦,搜索關於這種絕症的知識。如果肺泡開始出血,那就隻剩下一個月的壽命。

莉迪亞哀求道:“明天你能到吧?”

我必須立刻飛到兒子身邊去,耶格想。可是,治療費怎麼辦?耶格凝望著事務室緊閉的大門。自己一直在堅持,現在終於要撐不下去了。他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為什麼自己此刻站在伊拉克肮髒宿舍的走廊裏,緊握著電話?為什麼自己此刻會在這裏?

“約翰?”妻子的哭聲傳進耳朵,“在嗎?約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