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見過你父親,但畢竟是同行,我是真心感到哀痛。”
研人對導師的吊唁深為感動。園田本來在大型製藥公司工作,是成功開發出多款新藥的超一流研究者。他利用工作間隙撰寫了大量論文,被這所大學的研究生院聘為教授。除了做研究,他在其他事務上也精明強悍,從製藥公司手上拿到了許多共同研究項目,保證了充沛的研究經費。研人不禁做起比較,要是自己的父親也像導師這樣優秀就好了。
也許園田覺得自己的哀悼之詞令研人悲傷,便話鋒一轉,“古賀,已經可以回來研究了?”
研人剛想回答“是”,話到嘴邊卻收了回來,他心中盤算,除了安放骨灰,自己還要做什麼。“或許會再請幾天假。”
“嗯,沒關係,要請假隨時告訴我。”
“謝謝。”
最後教授鼓勵道:“好吧,工作,工作。”說著就將研人領進了隔壁實驗室。
實驗室比一般的房間大,麵積相當於四間教室。研人將大半時光都耗在了這裏。實驗室中央是被一分為四的巨大實驗台,上麵擺滿了實驗器具和化學試劑。房間的三麵牆壁都排列著研究者用的桌子、試劑架,以及裝有強排風的通風櫃,混亂之中透露出實用主義的機械美。
園田實驗室專門研發治療自體免疫性疾病的藥物,成員包括教授、副教授,以及二十名研究人員,但一月份,實驗室裏卻格外清靜。藥學院的學生正在準備藥劑師國家考試,碩士畢業的學生則忙於求職,房間裏分外空蕩。
“古賀,你累壞了吧?”負責指導研人的學長、博士二年級的西岡主動慰問道。
他兩眼通紅,好像剛剛痛哭過,但他不是因為同情研人而掉眼淚,隻是通宵做實驗熬紅了眼。
研人想起西岡曾發來的哀悼短信,便說:“謝謝你的短信。”
“哪裏。沒能去守夜,實在抱歉。”
“你們這麼忙,我怎麼好意思請你們都來。我才應該道歉,請了五天的假……”
“別見外。”西岡眨著充血的眼睛說。
實驗室裏陸續有人進出,都向研人暖語慰藉。平常幹練刻板的女研究員們,也都一反常態地親切有加。正是有這些人的存在,研人才能勉強將研究生活堅持下去。
研人站到分配給自己的實驗台位置上,投入工作。有機合成工作的目標是生成以碳為主要成分的化合物。打個比方,碳原子是四價,氧原子是二價,於是一個碳原子可以同兩個氧原子結合,形成二氧化碳。聽上去簡單,但實際操作就不同了。讓結構更複雜的分子發生反應,形成想得到的化合物,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劑量、溫度、催化劑等條件若有細微的變化,結果就會不同。園田實驗室就是要找到可以作為藥物使用的分子結構,對其加以改良,提高其活性,最後造出新藥。
現在,分配給研人從事的課題,是在主要由碳、氧、氮構成的“母核”的基本結構上,添加“側鏈”原子團。實驗台上貼著副教授給出的“菜單”,指示研人該依照什麼順序進行什麼反應。不知為何,藥學係的實驗同做菜有相通之處,所以藥學院以女生占多數,大學本科階段可占九成,研究生階段也有近一半,這在理科院係中可謂特例。
將試劑和器具準備齊全,花費了研人一上午的時間。他利用等待實驗結果的間隙,來到窗邊自己的桌子前,啟動電腦。不出所料,郵箱裏有很多吊唁郵件。他很感激朋友們的關心,逐一回了信。但處理到最後一封信時,他卻突然僵住了。收件箱的郵件列表中,出現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寄件人地址:
多摩理科大學 古賀誠治
研人將這行字審視了好幾遍,不禁汗毛倒豎。
這是已過世的父親發來的郵件。
研人險些叫出聲,他連忙閉上嘴,環顧四周。實驗室的同事正埋頭於各自的工作,沒人注意到他。
研人推了推眼鏡,將視線重新移向顯示屏。收件時間是今天深夜零點整。也就是說,這封信是父親過世五天多後發出的。郵件名是:研人收,父親。
病毒郵件或騷擾郵件不會冒用父親的名字,難道這是誰的惡作劇?
確認殺毒軟件處於運行狀態後,研人點開了郵件。液晶屏幕上,浮現出九磅小字寫成的正文。
研人:
你收到這封信,意味著我已在五天前從你和你母親麵前消失了。但你們不用擔心,也許幾天後,我就會回來。
真是莫名其妙。“回來”難道是指從冥界歸來嗎?研人繼續往下讀。
不過,考慮到我不能立即回來,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打開被冰棍弄髒的書。
還有,不要對任何人提到這封信,包括你母親。
信到這兒就結束了。
文字雖少,卻充滿謎團。看似遺書,卻沒有提到死亡。這究竟是誰發的信?是不是利用軟件定時發出已寫好的郵件?如果父親用了這種軟件,那他一定預料到自己將要“消失”。但這明顯不可能啊。
研人的目光停在了信末的一句話上:
打開被冰棍弄髒的書。
研人思忖再三,終於領悟了這句話的含義。這封信千真萬確是父親發出來的。研人念小學時的一個暑假,父親對他實施精英教育,曾打開化學參考書,教他元素周期表。研人當時正吃著冰棍,冰水從冰棍上滴下來,將“鋅”旁邊染上了粉紅色。知道這件事的,隻有父親一個人。
那本弄髒的書應該在老家,父親書房的書架上。本想打電話讓母親代為查看,但那樣做就違背了父親“不要對任何人提到這封信”的指示。不過,如果遵從父親的遺願,就得坐兩個小時的車回家一趟。
研人靠在椅背上想,“被冰棍弄髒的書”裏,到底隱藏了什麼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