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為了懲罰自己,研人看著眼病床上的名牌。上麵寫著:小林舞花,六歲。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名字吧,這個自己不得不見死不救的孩子。
“我想掙錢,但也想拯救患者。”吉原說,“你是讀藥學的,一定要研製出治療肺硬症的藥物啊。”
“可一個月內絕對不可能。”研人無力地答道,腦海裏浮現出父親囑咐的二月二十八日的最後期限,正是一個月後。
天已經黑了很久,氣溫也下降了不少。人行道旁的橫十間川上,冬季飛來的候鳥正浮在水麵上休息。
返回實驗室的路上,研人雙手插在羽絨服的口袋裏,如同負傷的野獸般垂頭喪氣地走著。瀕死女童的身影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那孩子究竟犯了什麼錯,非要遭受那樣的痛苦?為什麼年僅六歲就要麵臨死亡?作為科學工作者,研人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因為時間對所有人都是不平等的,這很殘酷,卻又是事實。
藥學研究者要做的,就是對抗大自然的威脅,但自己到目前為止究竟做了什麼?進入大學後的六年,自己渾渾噩噩,光陰都被蹉跎掉了。
話又說回來,自己能做什麼呢?研人抬頭仰望星空,宇宙浩渺,無數光年外恒星的光芒點綴著地球的夜空。
肺泡上皮細胞硬化症的特效藥,總有一天會開發成功。但至少要到五年以後,而不是一個月以內。在被這種無力感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同時,他又想起了父親的遺言。研人依然抱有一絲希望。就算是無名大學的教授,作為科學工作者,父親應該接觸過邏輯訓練。既然自費投入數百萬日元建立實驗室,那應該對開發出特效藥有所了解。現在唯一的線索就是安裝在筆記本電腦裏的“GIFT”軟件,但研人不知道它有什麼功能。
看來,最後的希望隻能寄托在那個懂電腦製藥的韓國留學生身上了。答應幫忙聯絡的友人土井,應該已經打聽到了對方的時間安排。研人正考慮給土井打個電話,突然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研人專心思考自己的事,沒有聽見對方的第一次呼叫。直到對方第二次喊自己的名字,他才停下腳步。
研人已走到理科校區藥學院大樓的後麵。這裏晚上基本沒人經過,光線昏暗,隻有遠處的自行車停車場裏亮著熒光燈。
到底是誰在叫自己?研人在黑暗中瞪大雙眼,沒看到人影。那是女人的聲音,研人甚感詫異,正要邁步,突然聽見背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轉過身,隻見一個身材苗條的中年女人站在身後。她穿著樸素的大衣,沒有化妝,帶著理科女性獨特的清爽感。
“你是古賀研人吧?”對方輕聲問。
是理學院的教員吧?但這人也太像幽靈了,研人想。
“對,我就是古賀。”
“我想和你談談,有空嗎?”
“嗯,有。”研人遲疑地答道。
“那請跟我來。”女人說著就要領研人往大學校園外走。
“等等,您找我有什麼事?”
“是你父親的事。”
“我父親?”
女人緊盯著研人,點了點頭。
“我有一些話,一定要跟你說。”
“你怎麼知道我是古賀誠治的兒子?”
“以前你父親給我看過你的照片,他很為你感到驕傲。”
研人立即就看穿對方在說謊。自己的父親才不會為自己感到驕傲。
“請跟我來。”聽到自行車停車場裏傳來學生說話的聲音,女人加快了腳步。
“我們要去哪裏?”
“外麵很冷,到車裏談吧。”
“車?”這麼問的時候,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後門。大學圍牆下的細長車道旁,停著一輛小型商務車。車停在街燈之間,隻能看出是輛黑色轎車。
研人一下子停住腳步。不知為何,他覺得隻要坐進那輛車,就無法返回校園了。“不能在這兒說嗎?”
“可是……”
“到底是關於我父親的什麼事?”這個問題剛一出口,研人有點混亂的大腦裏又浮現出另一個疑問。
“不好意思,您是哪位?”
“啊,我是……”女人的目光遊移起來,“我姓阪井,以前跟你父親共事過。”
“阪井女士?全名是?”
“友理,阪井友理。”
研人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怎麼寫?”
陌生女子告訴他寫法後問:“你父親沒提起過我?”
“沒。您找我到底所為何事?”
阪井友理瞅了一眼商務車:“聽說你父親過世了,我很驚訝。”
那為什麼沒到厚木吊唁?
“您跟我父親是什麼關係?”
“我們一起研究病毒。”
“在多摩理科大學嗎?”
“是,我在外部研究機構工作。”
“就是說,你們共同搞研究?”
“不錯。研人同學,你真的從未聽說過我的名字?”
研人隻好點頭。父親生前行動成謎,所以無從推量阪井友理的話有幾分可信。
“今天我想問的,就是你父親的研究。實驗的重要數據都在你父親那裏。”
“數據?”有那麼一瞬,研人幾乎相信了對方的話。對研究人員來說,丟失實驗數據當然是重大問題。
“你父親是不是留下了一台小型的黑色筆記本電腦?”
研人愣住了。阪井友理說的,是父親留在書房裏的那台無法啟動的電腦。
從家裏帶來的A5大小的筆記本絕對不能交給他人。
“我……我不知道。”他連忙否認,但對方明顯看出了他的心理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