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已經料到此行是禍不是福,他索性給自己斟滿了酒,道:“元帥的意思是本相可以歸?”
“可以。”伯顏道。
文天祥道:“本相有皇命在身,代表太皇太後出使蒙元大營,醉了怕是太皇太後要責罵。”
“醉了好,文相公日夜操勞,當可好好休息,你家太皇太後聖明,自當不會責怪。本帥最近事務繁多,頗有些疲憊,正好與文相公一醉方休。”
“伯顏將軍不急著攻城?”
“不急,一點都不急。本帥特意三麵圍城,留了一麵。”
“留了一麵?”
“對。”
“本相明白了,元帥這是特意放一些人逃走。”
“對。攻城者,攻心為上,本帥三麵圍城,用不著強攻,放開的這一麵,正好讓人逃走,文相公說對了。”
“放人逃走?”文天祥有些駭然,說話的口氣有些變了。事情遠遠不是那麼簡單,他預感自己中了一個天大的計謀。
“對。逃走。逃走的人越多越好。”伯顏很淡定。
“你不怕最後成了空城?進城之後什麼都得不到?”
“不怕!”伯顏啃了一口羊腿,一點也不在乎,他接著道,“昨夜我軍倉促,天寒地凍,文相公為何不率兵偷襲?”
“伯顏元帥沒有做準備?”
“天氣這麼冷,我蒙元大軍可不想變成凍兔子,昨夜我軍全軍出動安營紮寨,搭建帳篷,如果文相公要是率兵偷襲的話,興許你我就換了位置,該文相公請本帥喝酒了。”
文天祥笑笑,他知道遇上了對手了,從這一問一答中,他終於知道伯顏為什麼要三麵圍城而不攻城了。伯顏老謀深算,他是有意三麵圍城,放開一麵。如果四麵圍城,強行進攻,臨安城內軍民走投無路,為了活命必會以死相爭,那麼就會有更多的人加入到抗元的行列,鹿死誰手還很難說。如今他三麵圍城,放開一麵,圍而不攻,城內人心惶惶,很多大臣都在倉促逃命,根本就無心守城。在這樣的氣氛下,恐慌蔓延,更多的人會棄城逃走。更重要的是,伯顏早就算中宋軍昨夜不會偷襲,所以他選擇大雪紛飛之日圍城,讓臨安城在一片蕭殺之中更加恐慌。
元強宋弱,不戰而屈人之兵,這確實是很厲害的計策。文天祥還有一點沒想明白:“元帥此計確實高明,本相佩服。不過本相還有一事不明,如果我朝太皇太後和皇帝陛下乘機逃走,那時候太皇太後帶著皇帝陛下登高一呼,應者雲集,必當形成強大的戰力,元帥難道不怕嗎?”
伯顏自在地啃著羊腿,道:“文相公所言極是,隻不過那是本帥希望看到的。”
文天祥越發疑惑起來:“還請元帥賜教,本相不甚明了。”
伯顏咀嚼著羊肉,饒有興致地道:“還有文相公不甚明了的事?本帥不信。文相公心明如鏡,當然知道本帥的用意。”
文天祥道:“本相確實不知。”
“確實?”伯顏反問他。
“明人不說暗話,本相確實不知。”文天祥道。
“好,既然文相公都不知道,那本帥很有成就感。”他斟了滿滿一大杯盞的酒,仰麵喝幹,興奮地道,“文相公不可能不知道,大宋皇帝年幼,太皇太後以蒼老之軀垂簾聽政,政事萎靡。我大元鐵蹄所向無敵,攻無不克,想必她已經嚇破了膽。本帥可以肯定,她孤兒寡母的,現在想得最多的不是逃,而是怎麼體麵的降,也就是她所說的和談。她想與本帥談條件,可惜在蒙族人眼裏隻有成王敗寇,沒有和談,就算本帥答應,我主忽必烈可汗陛下也不會答應。文相公學識淵博,可知道知道我蒙人與你們漢人的區別?”他忽然問文天祥。
文天祥沒有正麵回答:“請伯顏元帥明示。”
伯顏也不客氣,道:“世人皆知,我蒙古民族崇拜狼,狼團結,勇猛,講求實惠,狼是一個真正的存在;你們漢人崇拜龍鳳,這些東西高貴神秘,卻又虛無縹緲,變化多端,誰也沒有見過。我們蒙人實實在在,你們漢人聰明,喜歡高深莫測。我們崇尚武力,愛慕英雄,男兒血性,表裏如一;你們喜歡高談闊論,樹碑立傳,卻總是言不對心,膽小懦弱。”
文天祥總覺得他說的沒有道理,但卻是無法反駁,隻好任由他繼續說。
伯顏接著道:“據本帥所知,在我大元軍隊未到之時,大宋朝廷的官員就已經逃的逃,跑的跑,所剩無幾,昨日我蒙元大軍圍城,想必跑的人更多了,太皇太後想要逃,早就逃了。當然了還剩下幾個大臣,這幾個人想必是要和我大元決一死戰,太皇太後不好公開明言,所以才派文相公前來打探虛實。”
文天祥心頭一凜:“你是說太皇太後想要,想要?”
伯顏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道:“正是如此。眼下大宋岌岌可危,大廈將傾,良禽擇木而棲,願意投靠我大元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太皇太後,嗯,本帥倒是希望她有膽識一點,與我大元決一死戰。可惜,如果她有這個膽子,昨夜她就會同意文相公率兵偷襲我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