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已經完全明白了,砰地站起來:“你。”他終究是沒有說什麼,又黯然坐下。
他已經完全明白了伯顏的用意。三路大軍圍而不攻,就是要造成恐慌,如今太皇太後如驚弓之鳥,要不是他和陸秀夫高仁傑等人據理力爭,這太皇太後早就乞降了,她根本連跑都不敢跑更別說開戰了,伯顏就是吃準了這一點。他並不怕她棄城逃跑,一個驚弓之鳥跑到哪裏,都會心頭不安,時刻擔驚受怕。更可怕的是,驚弓之鳥不僅自己害怕,還連帶著別的鳥恐慌。
擺在麵前的現實是,一旦她帶著小皇帝逃走,伯顏就可拿下臨安,並且趁勢追擊,太皇太後六神無主,懦弱懼怕,肯定無心抵抗隻想著逃跑。這樣一來,恐慌蔓延,軍心民心都不穩,全國抗元之勢必將冰消瓦解。
伯顏的眼睛透著異樣的光芒:“本帥說文相公是明白人,沒有說錯吧。那個太皇太後想著投降,本帥還真是不情願她投降,希望她跑,跑得越快越好。”
文天祥心都涼了,道:“本相願聞其詳。”
伯顏道:“確實,目前之勢,對於大宋,最上策是戰,拚死一戰,哪怕城滅人亡,也可鼓舞士氣,團結全國軍民,抗爭到底。中策是降,太皇太後和小皇帝苟安了,使臨安城免受刀兵,我大元軍隊順利拿下臨安。然而,上策和中策對我大元來說都不算太好的好消息,太皇太後和小皇帝倒了,眼下趙室子孫流落各地,隨便誰立個主,豎個旗,也能招攬一批愛國之士,與我軍死戰,我大元鐵蹄雖然所向無敵,但也不願意做無謂的犧牲。”
文天祥的汗珠滴下來了,他接過伯顏的話:“下策就是逃,宋室的旗還在,魂卻沒了,各地義軍無法另立新主,隻得受太皇太後和小皇帝節製,被動應戰。那時候士氣更加衰落,兵敗如山倒,元軍可以一鼓作氣,拿下大宋全部江山。”
伯顏點了點頭:“對,文相公說的對極了,這就是本帥讓你出使我蒙元大營的原因。”
文天祥麵色大變:“你讓本相出使蒙元大營?本相明白了,你這是請君入甕,讓本相自投羅網。”他忽然明白自己這次來蒙元大營是個巨大的錯誤。
伯顏並不隱瞞,道:“對,文相公可能不明白,明明是你朝太皇太後命你出使我蒙元大營,又為何是本帥讓你出使的呢?明人不說暗話,本帥不怕告訴你,在我大軍圍城之前,本帥早已經寫了密信送給你朝太皇太後,許諾她投誠的好處,她若投誠,可免於殺身之禍,終身榮華。本帥猜測,她一定讓你帶了密信過來吧。”
文天祥驚呆了,默默地拿出密信。太皇太後確實讓他帶了密信過來,還特意讓老太監在朝堂之上帶給他。她做的光明正大,毫無破綻,誰也沒看穿她真正的想法。
伯顏見他拿出密信,很滿意,笑道:“密信的內容,本帥不看也知道。她一定要本帥立下字據,許下承諾,為她和子孫留條後路。文相公如果不信,盡可以打開來一看。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這密信雖說是大宋太皇太後讓你帶給本帥的,作為臣子,你不能看,不過本帥倒是不介意文相公一看。”
文天祥已經顧不得許多了,匆忙打開密信,一看之下,立即麵容慘白,密信上所說與伯顏之言分毫不差。果然是乞降之言,願意做附屬小國,苟安一地,希望伯顏立下字據,以便投降後兌現承諾。
伯顏道:“我大元蒙族一諾千金,當然不會輕易留下字據。你的太皇太後雖說明著是讓你來打探軍情虛實,實則是打探本帥對她投降的態度,她想知道本帥是不是真的能放過她及她的子孫。既然文相公來了,本帥認為,已經沒有回信的必要。”
伯顏的話仿佛晴天霹靂,聽得文天祥的腦袋嗡嗡作響。這些話如刀如劍,直插他的心窩。他原是接了太皇太後的懿旨,前來蒙元大營打探虛實的,哪知道不知不覺間,中了伯顏和太皇太後的算計。如果隻是伯顏算計他,敵對之間,他倒還不覺得詫異;太皇太後算計他,把他送給敵軍,這讓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伯顏知道完全鎮住了文天祥,心情大好,道:“本帥感謝文相公來我大營做客,來來來,繼續喝酒。”
文天祥呆若木雞,好半天,他才醒過神,歎了一口氣道:“本相看來是走不了。”
伯顏正色道:“本帥記得文相公不久前還吩咐下屬既來之,則安之,既然來了,為何要走呢?文相公若走了,臨安城奮起反抗,對我大元豈不是莫大的損失。”
文天祥認識到自己犯了個莫大的錯誤,錯已經鑄成,他索性啃起了羊蹄。他從慌亂,到吃驚,到驚愕,到震驚,到現在終於安定下來。他明白,此行就是乖乖地送上門,讓伯顏不費吹灰之力抓住他。他咀嚼著羊肉,索然無味,他忽然有些悲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是他早早明白伯顏的意圖,明白太皇太後的心思又能怎樣,皇命在身,他能不來嗎?他能違背太皇太後的懿旨嗎?一切似乎都是天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