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鞍子河的電視連續劇(1 / 3)

第4章鞍子河的電視連續劇

“綠林好漢”快人快語

崇州,就是王勃詩中所說的“古蜀州”。令崇州人自豪的是南宋大詩人陸遊曾兩次在蜀州任通判,就是副州長。《劍南詩稿》中有兩百多首詩寫於崇州。崇州人在罨畫池修建了陸遊紀念館,崇州市最寬闊的大街上有陸遊塑像。崇州人說起陸遊,就像談自己的老鄉。

崇州市西枕邛崍山,山勢險峻雄奇,有九龍溝和雞冠山兩大著名風景區。雞冠山下有文錦江溫泉,是最近幾年非常火暴的旅遊勝地。

鞍子河自然保護區處於文錦江兩岸的狹長地帶,一直延伸到海拔3868米的雞冠山那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鞍子河緊鄰汶川縣的臥龍、大邑縣的黑水河保護區,是邛崍山係的大熊貓走廊,動植物品種非常豐富。

5·12大地震後12天,我乘省林業廳的越野車,從崇州市出發車向西北行,不斷遇到“急彎”、“狹窄”、“陡坡”、“小心飛石”的路標。越野車時開時停,等待著鏟車和推土機清理大地震引爆的塌方。九曲十八彎,車開進了雞冠山鄉。小小鄉鎮隻有一條小街,兩旁淨是垮塌或裂縫的茶館、酒樓和旅店,鞍子河保護區管理處的辦公樓矗立在半山坡上,也是裂著大口子的危房。

我在管理處的臨時辦公地,見到了楊凱主任。

他是個虎彪彪的漢子,嗓音洪亮,語速極快——林業係統的人,私下自稱“綠林”——楊凱就是一條“綠林好漢”!

大概是陸放翁的豪放給了崇州人感染,楊凱說,到了我們雞冠山下,保證要出好作品:“這幾天,我說得最多的是感動,感動。除了感動還是感動。足夠寫一部電視劇,20集!地震災區經曆的所有事:親人遇難,山體滑坡,房子垮塌,搶救群眾,還有堰塞湖,鞍子河都經曆過了。

“第一集,就叫山崩地裂,親人遇難。老鄉說,先看見山頂上突然冒煙,隨著就像牛叫一樣,很沉悶的聲音響起來,四麵山都搖簸起來,隻晃了幾下,山一排排朝下垮。你把金庸小說裏寫的地動山搖,天崩地裂,飛沙走石,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一齊寫上也不為過。我們院子裏一小池子水也掀起好高的波浪,水都像是要咬人了!

“第一波剛過,大家就動手搶救楊誌勤,她是保護區管理處副主任王磊的老婆,財務科副科長。還有一位職工劉鵬跳樓摔斷雙腿,八個人輪流抬一副擔架,抬著他們飛跑。沿路上,飛石就像炮彈打下來,我們就像過封鎖線,不顧一切往前衝。平時在柏油大馬路上走路都嫌累,這一回抬著擔架上坡下坡翻山越嶺八公裏,一個多小時就跑到了。

“當時,鄉上的幹部隻有武裝部的丁部長和我,一片‘兵荒馬亂’。麵對嚇昏了的職工和群眾,我該怎麼辦?我就大聲吼:我們的職工在山上,我們的村民在山上,我們的財產在山上,我們的黨員幹部就一定要釘在山上!

“大約兩小時之後,鄉上的書記晏雲鶴、副書記王一翻山走小路趕回來了,立刻組織了搶險隊,並進行了分工。首先去學校,去各村了解災情……

“當夜下了大雨。我們冒雨搭起了地震棚,各家各戶拿出米來煮稀飯。沒得河水了,就接雨水吃。我清點了一下,三百多個職工和村民。後來才知道,一共有20個村民遇難,六個村民失蹤。

“這一集,最感人的事就是王磊。有記者不是拍了一張感動全世界的照片嗎,綿竹農民吳家方從廢墟中將老婆挖出來,給她整了容,穿上最好的衣服,把她捆綁在自己的後背上,騎摩托車把她接回家。王磊在老婆遇難後,拒絕救護車,一直把她抱在懷中……”

這時,楊凱把王磊叫過來:“讓他自己講吧!”

王磊,戴一副近視眼鏡,略顯消瘦的臉上寫著疲憊與勞頓。我想,災後才12天,心還在淌血,讓他自己講最痛苦的事情,未免太殘忍了。

我們先談保護區的事。

懷抱亡妻,送她最後一程

王磊說:“鞍子河保護區,有11隻大熊貓。最近,我們安置在森林中的紅外線自動照相機拍到了非常珍貴的白腹錦雞。鞍子河與震中映秀同處於東經104度,南北直線距離30公裏。

“地震後,山上的辦公房全垮了,不得不在山下辦公,還要跑野外,雞冠山我都上過三次了。現在工作忙得很……省內保護區的朋友很多,我不敢打電話問任何人的情況,怕一問到某某某犧牲了,心裏不好受。”

來鞍子河之前,省林業廳的李建國處長介紹說,王磊在妻子遇難後,省市林業部門的領導都來崇州安慰他。他強忍悲痛,不言不語,更讓旁人感覺到那深不見底的悲哀。

此刻,王磊很平靜地談到了妻子楊誌勤。

“我們兩個都在保護區工作。地震發生時,她跑出去,正遇上山崩,幾塊大石頭滾下來壓垮了圍牆,把她當場打倒。我聽見有人喊,出事了,楊誌勤遭了!我趕快跑過去,看見她滿頭是血,耳朵還在流血,人完全昏迷了。這時,管理處的同誌們馬上組織擔架,抬楊誌勤下山。因為塌方,路斷了,餘震不斷。大家冒著危險拚命地跑,一個多小時翻山越嶺跑了八公裏,直跑到尖尖山下麵,救護車趕來了。我先把她送到崇州市醫院,當時就下了病危通知,因為停電,連檢查都做不成。馬上又轉到溫江醫院,照片,做CT,發現她的腦花都散了,肋骨也斷了。搶救了一個多小時,我曉得救不了了。她一句話也沒有給我留下,就走了……

“本來我想把她放在殯儀館冷凍起來,按風俗至少停三天,再好好開個追悼會。但我抬頭一看,殯儀館外麵有一根高煙囪,我怕再震把煙囪整垮下來,麻煩就大了。我決定把她送回崇州。

“我不要救護車,也不要擔架,我弟弟開車,我們坐副駕駛員的位置,從溫江到崇州,一直抱著她。她像睡著了一樣,一身是軟和的,隻是臉色有些蒼白。我想,要是在平時,這樣睡在我的懷裏,她肯定不幹。但現在,我在送她上路,由不得她了。我突然想到,我怎麼向女兒交代?女兒能接受嗎?想起女兒,我流淚了,淚水一滴一滴,滴在楊誌勤臉上,我一次又一次,輕輕把滴在她臉上的淚水擦幹淨。

“弟弟開車開得相當小心,生怕嫂嫂有一點磕磕碰碰。從溫江到崇州,一路上都聽到警笛在尖叫。120、119的車,在擁擠的公路上根本跑不起來。我很慶幸,從她受重傷到死,我一直在她身邊,沒有離開一分一秒!我把她送進崇州殯儀館,想等選個日子舉行告別儀式。沒想到第二天殯儀館就通知我,馬上火化,從都江堰運來大量遺體,要按平時的速度,一年半都燒不完。我匆匆忙忙趕到,隻有兩分鍾時間,連壽衣都來不及給她穿好,她就被推進爐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