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朱小散,生於亂世。朱在當時是國姓,為何我會姓朱,那是一段野史,我不想多談。總之我被秘密地送出宮,一直活到現在,如今是十五還是十六歲我記不清了,反正到了當時法定結婚的年齡。我的姓氏被我刻意隱藏起來,隻叫自己小散,其實此舉著實有些無聊,因為我這樣市井中顛沛流離的小人物不會有人真的在乎我叫什麼。
既然是亂世,我一個皇室棄子想要求生自然不易,所以我有一個師父。原諒我不是出身少林,也沒有一個當和尚的師父,不然這故事就成長安亂了——雖然這些年長安確實很亂,但它現在已經不再是京城,而且也改了名字,叫西安——所以我師父是個劍客,我的身世就是他告訴我的。
關於我師父,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他的消息。想來十有八九是死了,因為我倆分開的那年全國都在鬧饑荒,以我師父不善言辭的性格,想必是餓死的。
我以流浪為生,四海為家,很多看武俠小說的人都很納悶那些終生漂泊的遊俠是靠什麼混飯吃的,難不成帶個“俠”字就可以騙吃騙喝不用付錢不成?對此我也很費解,不過我是有手藝的人,不用靠乞討維係生活,臉皮厚度要求這麼高的行業我幹不來。好歹也是有手有腳的大老爺們,怎麼能靠別人的施舍過活。
我會做木匠,主要針對一些破損的老舊家具修修補補,每當沒錢吃飯了,就在脖子上掛塊牌子,大街小巷地吆喝,“磨椅子咧,修爐灶。”語音語調還要很有節奏感。
不過我實屬低薪階層,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就隻能是“**絲”,這個詞我是從書上看來的。當今市麵上流行一類穿越題材的小說,賣得甚是火爆,我也很愛看。這類小說有一個共同點,都是從現在往幾百年後穿越,我想要是往前穿越該多好,就可以無下限地篡改曆史,想怎麼改就怎麼改。可書裏都是往後穿越的,那書裏的主人公走在大街上,不擺明了就是一個思想落後的土包子麼?
在一本穿越到幾百年後的小說上我看到了“**絲”這個詞,很多讀者不喜歡**絲文化,看似這是自身條件不太好的一類人對本身一種詼諧的調侃,實則是在為自己尋找一個避難所。可我覺得,別說幾百年後,就是現如今的洛陽**絲文化也是有它存活的空間的,因為遍地都是**絲。自身條件已經不盡如人意,還不能自嘲地笑笑,難道一定要拖到大街上遭眾人唾棄麼。
這就好像女人站起身的時候不巧月事來了,你問她怎麼了,她隻能笑笑說身體不舒服,總不能一張口“老娘我大姨媽來了。”況且如今的女子都是很矜持的,這麼粗鄙的話誰也講不出口。
在路邊攤買了兩個肉包子繼續往前走,今日洛陽城舉行名為“天下第一武道會”的擂台比武,我當然不是去爭強鬥狠的,隻是想圍在台下看個熱鬧。老百姓可以吃不飽穿不暖,有熱鬧是一定要搶著看的。
要說熱鬧,今年春節前夕是真熱鬧。朝廷突然貼出布告,明令禁止用公家的銀子請客吃飯,第二天就看到全洛陽最繁華的那條街,巨大巨豪華的酒樓齊刷刷歇業了一大片。平日裏紅袖滿招的青樓幾天不見客人來,姑娘們真是人比黃花瘦,一個比一個瘦。
後來朝廷的公文又批下來了,說是嚴禁城裏的老百姓鋪張浪費。這次布告一貼,鄉下的豬不樂意了,吃慣了大魚大肉的豬們吃不到城裏運來的剩飯剩菜,隻能吃回蘿卜幹棒子麵,基本上跟雞是一個待遇。
豬忿忿不平:我們是靠賣肉為生的!
雞說:我們賣身,跟你們賣肉的差不多。
幾天後,洛陽城外最大那家養豬場裏的霸王豬終於坐不住了,開始帶頭絕食,一場由豬引領的豬權運動由此展開。再後來全國的豬餓死了八成,剩下的兩成安分了,老老實實地喂啥吃啥。因為豬的供應量急劇下降,豬肉市場的價格開始飆升,但由於朝廷的政策是不允許動用公款請客,掏私家錢請吃飯的都不舍得點像豬肉燉粉條這麼貴的菜,過不多久豬肉的價格又降了下去,而且賤得離譜。
這些日子洛陽老百姓最流行的罵人話就是“你丫的就是賤,賤得連豬都不如。”每當聽到這句話時我就在心裏偷樂,要是在“豬”後麵再加上“小散”兩個字就變成了“豬(朱)小散都不如。”一種萬人之上的優越感油然而生。
走過兩條街,發現比武已經開始,台子是臨時搭的,但是規模挺大。台上兩人正你一拳我一腳打得不亦樂乎。左邊的黑衣男子擺出一招白鶴亮翅,為什麼我知道這一招?其實我也不知道,是那人出招時自己把名字報出來的。右邊虎背熊腰的大漢比出一招黑虎掏心,用爪迎上了對方的掌,具體格鬥場麵請自行腦補。
最後還是老虎更勝一籌,把白鶴扔下了台。接著又上去一個自稱西風刀客的,說要比兵刃,之前那大漢就選了根狼牙棒,比武繼續。
我又看了一會兒,覺得索然無趣,轉身欲走,餘光偶然台下坐著的一人。那人身著白衣,相貌不凡,乍一看說不出的倜儻,眉宇間隱隱流露出一絲高傲。我倏地發現我竟然知道那人是誰,因為他實在是太有名了。
此人名叫莫非白,洛陽莫家少主。洛陽莫家乃是武林世家,而且世代與朝廷有所關聯,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朝廷裏麵有人無異於抱住了一條又粗又壯的大腿。那莫非白自小天賦過人,有三位師父授他劍法,個個都是武林中不世出的高人。我所看的穿越小說中剛好有一個詞可以用來形容他,與“**絲”相對,叫做“高富帥”。
不錯,莫非白是個高富帥,隻是這名字起得很有意思。莫,非白,若是把姓氏和名字分開來讀倒也別有一番韻味。可這名字讀起來總是讓人忍不住把前兩個字連讀,就成了莫非,白?總覺得挺奇怪的,也不知這名字是家中長輩請哪位高人起的。
我之所以知道他是因為曾幾何時,他的畫像被貼滿洛陽的大街小巷,用以昭告世人莫家又出了這麼一位天縱奇才。我相信這不是莫非白的本意,不然就太不入流了。就剛才看他的那一眼來說,我覺得這人還不錯,起碼不是那種愛炫耀的人。
去年洛陽城最大那家青樓的花魁,由於涉及隱私我不能把那位姑娘的名字告訴你們。她請了位畫師,畫了張自己躺在二十萬兩白銀上的畫像,並且拓印了上萬張貼滿洛陽的每一條街道。這種赤裸裸的炫富行為終於引起了洛陽老百姓的強烈憤慨,經舉報,這位花魁被查出與城北倒賣私鹽大發橫財的胡老二*******按理說,青樓裏賣身的姑娘與走私販***這叫什麼罪名,可衙門最後就是這麼拍的板。讓她搞上誰不好,非跟一個賣私鹽的搞在一起,這些年世道一直不景氣,倒賣私鹽可是重罪。況且朝廷深諳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百姓都看不慣你炫富,那說你有罪你就得認栽。
手裏的肉包剛吃掉一個,突然發現前麵圍滿了人,裏三層外三層,外圈的人看不到裏圈的情況,可能誤以為今日的比武是在這個地方舉行的。我忍不住感慨人民愛看熱鬧的心態和熱情。
然後,我將剩下的一個肉包塞進隨身的布袋裏,仗著自己不算魁梧的身材拚命往人群中擠——有熱鬧怎麼能不看?開玩笑!
在玩兒命往前擠的過程中,我拍開好幾隻伸向我腰間布袋的手,但人實在是太多了,我沒法看清這些手的主人,心想不知這一場熱鬧養活了多少扒手。
大概擠到中間的位置,我詫異於為何沒有聽到圍觀群眾的叫好聲,一般來說看熱鬧時總要有人帶頭起哄,那這熱鬧看得才熱鬧。我最喜歡看的熱鬧是買瓜人和賣瓜人吵起來,通常都是圍繞瓜甜不甜的問題當街對罵,吵到最後圍觀群眾熱鬧看到了又不會太傷和氣。洛陽是個大城市,往來的商販大多來自五湖四海,罵起街來用的都是各地方言,圍觀群眾雖然聽不懂,但推測出大致內容都是問候對方母親捎帶著人體器官什麼的,所以盡管語言不通,捎帶著人體器官的問候語往往是在全國傳播最快的。
可這次的熱鬧我不是很喜歡,好不容易擠到最前排的我發現,是一個賣燒餅的大叔和三個隔壁攤賣雜貨的小商販正欲對一個女孩拳腳相加。圍觀群眾很有默契地為當事人和當事人們空出一個直徑五丈的圓,卻沒有一個人願上前阻攔。
我不禁為當朝男人們的健康狀況堪憂,欺負一個怎麼看不過十歲出頭的女孩要四個大老爺們聯手,果然是一個好漢三個幫。同時我也明白了為什麼沒有聽到大家的叫好聲,看這種熱鬧本身就是禽獸了,這時候誰要是帶頭叫好就是連禽獸都不如。
那個小女孩倒在地上,渾身髒兮兮的,手裏抓著一個沾滿泥土的燒餅,我一打眼便大致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心想這就是所謂的一葉知秋。
果然,賣燒餅的大叔發話了:小叫花子,沒錢你吃什麼燒餅,今天我就得給你一個教訓!
小女孩那雙閃著光的大眼睛令我心中不由得躊躇:幫,還是不幫?
這看似隻是一道簡單的二選一,實則是一個見仁見智的問題。我無奈地搖了搖頭,世道這麼亂,能自保已屬不易,誰願意沒事把自己往火坑裏推。
這時我聽到燒餅大叔一聲豪邁的大喊,好似正待處決一個殺人放火、喪盡天良的江洋大盜:讓你偷我燒餅,我踩死你個小叫花子!
然後就真的抬起了右腳。
媽的!那一瞬間我聽到自己心底下意識喊出了這麼兩個字。
我一下子衝過去擋在小女孩身前,用後背迎上了燒餅大叔那隻本可以拯救國家蹴鞠隊的腳。刹那間我對上了小女孩的目光,可我從她澄澈的雙眼中看到的不是“大俠”,那麼輕蔑和無奈的眼神,怎麼看都好像是——“白癡”?然後我就來不及往下想了,因為我被重重踹翻在地,壓在小女孩身上,覺得脊椎可能是斷了。
原以為燒餅大叔那些幫手會上來再給我補幾腳,可是沒有。我聽到背後傳來幾聲慘叫,然後就是幾個人倒地的聲音。自己被人從地上拉了起來,丟到一個無人問津的角落,發現先前那四個人都倒在地上直哼哼。
小女孩也被扶了起來,扶她的人是……莫非白。
不久之後我才知道,當時莫非白剛摘得“天下第一武道會”的頭魁,準備去洛陽最大的酒樓設宴請客,途經此處恰好撞上此事就順便出手救了那個小女孩。
這時圍觀群眾紛紛拍手叫好,大聲稱讚莫家少主不僅人帥武功好,而且還古道熱腸,有俠義之心。
我輕輕扭動幾下腰肢,在發現自己脊椎沒斷的同時,也知道現場沒自己什麼事了,灰溜溜地準備從人群中撤走。轉身的時候沒發現有一雙好看的眸子正盯著自己。
洛陽的萬安橋,是一座名橋。
我從城內一路走到萬安橋邊,這花了我很長時間,不過那無所謂,對於一個流浪的人來說本就沒有時間的概念。
沿著江堤往前走,剛想感慨一下萬安橋的壯觀,用人民的血汗錢總能建造出這麼富有代表性的建築,是不是從客觀層麵上說明了人民的偉大?正想著,忽然發現橋邊站著一個人。我的第一反應是——自殺?雖說近幾年就業壓力的確大得離譜,可太陽還沒落山呢,光天化日的敢不敢別搞這麼一出。
我遊曆過不少城市,對自殺的人、或者說自殺未遂的人的心理多少有些了解,這些人通常會選個人流量巨大的公共場所,往高處一站,造成一種想要輕生的假象。而且我說了,百姓都是愛看熱鬧的,碰到這種情況必然是越圍越多,大家默不作聲同時又死死盯著高處的人,滿臉“我就是來看熱鬧的你拿我怎樣”的神情,心底卻在無聲地呐喊:快跳啊,你跳完我還趕著買菜呢。
其實這時候當事人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他們並不是真的想跳,而且敢跳。隻是受的壓迫多了就想擺出一副“這個操蛋的世界真是毫無希望老子就是要死給你們看”的模樣以此來渴望獲得社會的關注,殊不知隻是給無關人士增加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最後當事人在圍觀群眾灼熱的目光中,在執法人員善意的引導下心滿意足地從高處緩緩走下,大家無不發出失望的歎息。更有好事者當即破口大罵:**不跳站上麵半天浪費老子時間!
可我很快發現眼前這人不屬於上麵一類,不是因為萬安橋人流量太小,死在這很難引起社會上的關注,而是我發現那人是麵朝著我站的。
走到近處,我一愣,發現是剛才被人指認偷燒餅的女孩。
女孩說:我等你半天了,你怎麼走得那麼慢。
我忙捂著腰說:腰疼啊,剛才那人下狠腳踹啊
女孩說:哦。
我說:你臉上都是土,快洗洗吧。
看來女孩生性都是愛美的,與貴賤無關。被我這麼一說,她也愣了一下,然後就著江水洗了把臉。洗完之後,我發現她原來是個美人胚子,與之前小叫花子的形象截然不同。臉很白,眼睛很大很亮,可稱得上白美二字。但我猜測她肯定很窮,不然也不會當街偷燒餅被人抓住,所以跟白富美還有一字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