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怎麼在這兒,剛才不是被高富帥救走了嗎?
她說:趁人不注意就溜走了,而且我也不覺得是他救了我。
我問:怎麼說?
她說:那個人隻是剛巧路過,因為他名聲很大,在他眼前發生這種事若不出手會影響他的聲譽。
我說:哦,可他救了你是不爭的事實。
她沒有回答,而是說:我餓了。然後我聽到她的肚子很配合地響了一聲。
我問:你的燒餅呢?
她說:剛才跑得太匆忙,掉了。
我從隨身的包袱裏拿出僅剩的一個肉包,遞過去的過檔隨口問:你叫什麼?
她接過肉包一口塞進嘴裏,聲音含糊不清:我叫小芸。
我說:我叫小散。
小芸說:我又沒問你叫什麼。
我啞言。
小芸,是個好名字,我想。芸芸眾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份子,簡單又平凡。我想起現在的京城是北京,聽說以前叫北平,我覺得還是叫北平好,讓人覺得生活在那裏能過得很安穩。小芸與北平一樣,都有希望的意思。
我說:你吃慢點,別噎著,我身上可沒帶水。
小芸說:慢不了,都餓了三天了。
我心裏突然生出一絲憐憫,忿忿不平地說:那些人真是太過分了,怎麼能把一個小姑娘推倒在大街上,不就是拿了個燒餅麼!
小芸說:不是他們推的,是我自己倒的。
我啊了一聲,問她為什麼。
小芸說:我倒在地上,滾幾圈把衣服弄髒,就會有自以為仗義的人出來替我說話,我就能趁機開溜了。誰知道今天看熱鬧的那些人這麼沒人性,我在地上滾了半天就等來你這麼一個不會武功的白癡。
我當時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小芸又把後麵一句重複了一遍:你是白癡麼,不會武功跳出來裝什麼大俠。
我微微有些怒意,爭辯道:誰說我不會武功,我會武功,隻是沒使出來。我跟師父分開的時候,他教了我三招保命絕技。
小芸一臉的不信:那你耍給我看看。
我說好,從不遠處的小樹林外撿起一根長短合適的樹枝,又跑了回來。
我說:看好了,這是第一招。說完把手中的樹枝從左至右揮了一下。
小芸眉頭微皺,說:這就是第一招?我沒看懂。
我聞言又把樹枝反方向揮了一下。
小芸問:這是第二招?
我說:不是,還是第一招。
小芸說:可是跟剛才那下不一樣。
我說:一樣的,師父說都是揮劍。
小芸說:好吧,那你給我看看第二招。
我說好,然後把樹枝扔到地上,雙手緊緊扼住自己的喉嚨,雙眼翻白,抽搐著倒在地上,還有口吐白沫的效果。
小芸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我從地上爬起來,表情一本正經地說:這叫裝死,但是師父說這招隻對笑點低的人有用,碰到笑點高的用這招對方就會上來給你再補兩劍。所以第三招必不可少。
小芸捂臉,說:好吧,那第三招是什麼?
我說:師父說第三招最管用,就一個字,跑。
小芸轉過頭,看向洛陽江的江口,殘陽如血,把她的半張臉映成橘紅。我看著她,以為她想起了什麼傷心的往事,不知道她心裏隻是覺得我好無聊。
小芸突然開了口:我覺得你師父根本不會武功,他是騙你的。
我忙說:不可能,我師父武功高強。
小芸看到我認真的樣子笑著問:你怎麼知道?
我說:他說他曾經一劍殺死過一頭黑熊。
小芸想了想,問:是不是在冬天?
我也想了想,說:是在冬天。
小芸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當時那頭黑熊是不是在睡覺?
我說:不知道,這個師父沒說。
小芸問:你師父該不會是在黑熊冬眠的時候殺了它吧?
我急了,說:不可能,我師父武功高強。
小芸又問:你怎麼知道?
我說:他說他曾經一劍殺死過一頭黑熊。
小芸捂臉,她忘記了當事情的走向再次回到原點的時候事情本身並不是毫無進展的,隻是需要換一個思考的方向。
她隻是問我:那你師父現在人呢?
我說:我覺得他可能是餓死了。
小芸再也不說話了。
我當時很想告訴她,我跟師父分開其實隻是因為我倆吃的東西不同,食譜不一樣的兩個人是很難待在一起的。我堅持認為人不吃肉是無法生存的,關於和尚不吃肉的說法隻是寺內高僧想告訴世人他們是一心向善的。我師父雖然不是和尚,可他堅決吃素,他說早些年全國洪澇災害的時候,饑荒長達一年之久,很多地區已經演變到了人吃人的慘烈地步。他那時也吃了,後來發覺自己造了孽,為了洗清罪孽自那以後他再也沒吃過肉。可饑荒是經常會有的,人吃人也變得有些屢見不鮮,最嚴重的時候人都瘦得皮包骨頭了,沒剩下什麼肉能給別人吃。人都沒的吃,可師父他連肉都不吃,你說能不餓死麼?
當時這些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因為正當我想說的時候,從我倆身後的小樹林裏竄出一個人影來。
來人個子不高,跟我差不多,穿著比我還要邋遢幾分,讓我驚訝的是他站到我倆麵前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打、打、打……打劫!然後雙臂一張,竟擺出一個太極的架勢。
我心中大驚,心想這劫匪竟是出自武當門下?靈機一動,趕忙也擺出一個太極的架勢。我想起去年洛陽出過一個自稱太極拳多少代傳人的騙子,據說其一招隔山打牛最是神奇,手下弟子不少,所有弟子在他背後排成縱列,把手依次搭上前麵人的後背,隻要這位大師一發功,站在他背後的第一個人安然無恙,從第二個開始往後則均被震飛幾丈遠。果真是人怕出名豬怕壯,後來這事不知怎麼傳到了朝廷的耳朵裏,朝廷裏專搞文字編纂的文職人員聽說後立馬來了興趣,當即派專員前往采訪這位太極大師,聽說還親自體驗了一下這招隔山打牛,他站在隊伍最後,力道沒感受到,倒是差點被前麵向後飛起的數名弟子壓死在地上。大師對他說,你不懂,你沒練過太極,力量傳不到你那。後來專員失望而歸,把此事上報給了皇上,皇上一句話下來,那位轟動一時的太極拳多少代傳人連同幾十位弟子被斬首在城東菜市場。
你想想,太極拳講究以慢打快,以柔克剛,借力使力。倘若兩個人都使的是太極拳,交起手來慢悠悠的無處借力,那這拳怎麼打?結果就是小芸蹲坐在橋邊眼巴巴看著我倆裝模作樣地推手推了整整三個時辰,直蹲到腿都麻得站不起來,如血的殘陽換成了灑著銀輝的皓月。
我早已筋疲力盡,心想對麵那人八成也推不動了,便問道:兄弟,還推麼?
那人心領神會,跟我同時後退三步,還不忘做一個站定的動作。雙手一抱拳,有氣無力地說:大俠好功夫,今日打劫不成,你我後會有期。然後就聽到他的肚子“咕嚕嚕”叫了一聲。
我心中暗歎:又是個求不得溫飽的主。
我問他:你是沒東西吃才學人出來打劫的吧?說完從包袱裏翻出一小袋幹糧,接著說:最後一個肉包被旁邊那個丫頭吃了,我身上就剩這點幹糧了,你湊合著墊吧一口吧。
那人見狀猶豫了一下,我覺得他可能是在想幹糧裏有沒有毒,或者幹脆會不會從袋口飛出一支毒鏢。
我有些無奈,說:你不吃我吃了。然後從袋子裏摸出一塊塞進嘴裏。
那人一把抓過幹糧包,蹲到一邊狼吞虎咽起來。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你吃慢點兒,噎住了我身上可沒帶水。
剛說完我看見那人用拳頭猛捶胸口,想必是噎住了。
三個人,並排坐在月光下的萬安橋上,對麵是夜色籠罩的洛陽江,槳聲燈影,江火流螢。
夜色很美,小芸的心情看上去也很好,她笑著說:今天真是奇了,先碰上一個不會武功想救人的呆子,又碰見一個不會武功想打劫的傻子。
小寶,這是我和小芸身邊坐著的另一個人的名字。小寶是個男的,年紀跟我差不多,此時聽到小芸的話臉上忍不住紅了紅。
我問小寶:你幹嘛冒充武當的人出來打劫?
小寶說:這還用問,因為武當名氣大唄。平時碰到路人我隻要跳出來,擺一個太極拳的架勢,對方立馬就縮了,乖乖把錢交出來給我。誰知道今天遇上了你……
小芸說:你這是狐假虎威你知道嗎?還敗壞了武當的名聲,是道德品質問題。
我插話說:喂喂,他這是打劫唉,怎麼就成道德品質問題了?
小芸問:那你說是什麼?
我想了想,說:是從小爹娘教育得不好。
小寶說:可我是個孤兒。
小芸聽了立馬拍手叫好:哈哈,太好了,我也是個孤兒。然後指了指我說:看他那慫樣,八成也是個孤兒,真是有緣,大家都是孤兒,以後應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我剛想爭辯,突然想起師父說過我的身份不能隨便告訴別人,所以我隻能默認自己也是個孤兒。不能說出口的爹娘,其實就等同於沒有。
而且我又想起安慰別人最好的方法不是語重心長地告訴那個人:一切都會好的。而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對他哭訴:我比你還慘。
沒想到小芸年紀不大,居然深諳此道。可她接下來的一句話讓我著實有些無語:估計是你爹媽剛生出你來就看出你長大成不了材,幹脆提前把你甩了,省得日後操心。
她看了眼皎潔的月色,眼神卻變得狡黠,說:既然我們三個都是孤兒,應該結成拜把子兄弟,日後互幫互助,共謀富貴。
我剛想說無聊,卻看到小寶的腦袋已經搗蒜般點個不停。
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小芸又說:這樣拜把子太不正式了,你們等下,我去去就來。說完就往小樹林的方向跑去,留下我和小寶坐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約莫著過了半個時辰,小芸再次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時候,手裏捧著一個小香爐,香爐裏還插著三支半截香。
我詫異地問她:這是哪裏搞來的?
小芸說:樹林那頭的土地廟裏拿的,土地公公很關心百姓疾苦,這點小事他不會放在心上的。再說現在朝廷不整天吵吵著做公益麼,反正我是沒看出什麼效果,歸根結底還是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很官方——燒香、起誓、叩頭、結拜完成,就像科舉製度一樣循規蹈矩,毫無新意可言。
結拜完了,三個人繼續坐在萬安橋上看月亮。
那晚的月亮很圓,我看著又大又圓又亮的月亮試著聯想些什麼。起初想到的是兩句詩:我本將心向明月,明月何時照我還。如此不負責任的拚湊主要是因為第二句更能表達出我此時此刻的心情,可我能回哪裏呢,我連家都沒有。不能回的家,等於沒有。後來我想到了月餅,而且越來越想。
我偏頭看向小芸和小寶,想知道他們倆正在想什麼,所以我問:你們在想什麼?
他倆的回答異口同聲:月餅。
我笑著說:哈哈,真是巧了,三個素未謀麵的人能在這麼一個月圓之夜想到同一樣東西。
小芸說:我隻是餓了,幾天下來隻吃了一個肉包。
小寶說:我隻啃了幾口幹糧。
緊接著我聽到自己的肚子開始“咕嚕嚕”叫個不停。原來想象力是源自於內心的願望還沒有得到滿足,我想。
為了分散我們的注意力,準確的說是我們肚子的注意力,小芸說:我們三個應該找點事情做,可三個人能幹嘛呢……她低下頭,臉上寫滿了“努力思考中”。良久,她抬起頭表情認真地說:我們去西天取經吧,據說西天那個地方有人世間最大的寶藏。
我瞬間感覺四肢乏力,好嘛,剛才還《三國演義》呢,這會兒又轉到《西遊記》上了。我當時沒有意識到的是,小芸的這個提議隻是為整個故事將將拉開了序幕。
她又看了看我們,說:西天取經的話還差一個人,我們得拉一個武功高強的入夥,不然路上遇到了危險光憑我們幾個應付不來。
我腦子裏靈光一閃,說:我知道一個人。
他倆齊齊轉頭:誰?
我神秘一笑,說:天機不可泄露。
毫無爭議也無可厚非的,我帶著他們朝城中莫家大宅走去。
洛陽很大,可我完全不擔心會找不到莫家,因為坊間流傳著這樣一個說法:在洛陽無論你沿著哪條街道走到底,最終都會看到一堵牆,而且一眼就能認出是莫家的牆,摸著牆邊一直走,就能走到莫家大宅的正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