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樓蘭遺夢(2 / 3)

可世上哪有那麼多如果,跟“果”字沾邊的都是已成定局的事情,我們本就生活在一個沒有如果的世界上,關於未來的那部分叫做假設。

但不必太過憂慮,小芸心底的悔意真的就隻有那麼一絲絲而已,所以她假設這次能活著逃出去,一定要第一個找回她的大徒弟,跟他要錢去朝廷人力資源部雇一大批錦衣衛,在關外凡是有沙漠的地方都種上樹,讓這些沙匪無處遁形,順便還能推動一下當朝經濟建設,拉些經濟增長點什麼的。

混亂的思緒中,盡管路途顛簸,小芸還是忍不住睡了過去……

小芸是第一個醒過來的,她發現自己正躺在黑暗中冰冷的石板地麵上,聽到身後傳來兩個沉穩的呼吸聲微微放心,盡管伸手不見五指但她知道小散和小寶就在那裏。陌生的環境中至少還有不陌生的人,朋友不同於風景,新的總是不好。

動動手腳,發現都被上了鐐銬,小芸一轉身碰到牆壁,沿著牆邊磨蹭過去,搖了搖其中一人,是小散。

朱小散一屁股坐起來,愣了兩個呼吸的時間,問:我在哪?

小芸見他神誌如常,沒有被打成**,暗自舒了一口氣說:我也不知道,我們應該是被那夥人關起來了。

眼睛慢慢適應黑暗,朱小散借著木欄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開始觀察四周的環境,片刻後他渾身一震,從地上閃電般站起,沒想被腳鐐絆倒,又重重栽倒在地觸碰到之前被毆打所致的瘀傷。他不顧劇痛著了魔似的大喊:我的東西呢,那個黑色的包裹呢!

小芸沒有吭聲,她很詫異,認識小散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焦躁不安的樣子。直到朱小散又毫無指向性地問了一遍。

小芸說:別喊了,東西都被那夥人拿走了,他們是強盜,殺人越貨天經地義,我們還能活著已經算是他們有業界良心了。

很多時候倒黴足以作為倒黴本身的催化劑,這種效應就好像兩百多年後發明於意大利的“多米諾骨牌”,一旦觸發便很難停止。仰躺在地的朱小散還來不及表現得垂頭喪氣,黑屋的木門被“嘎吱”一聲推開了。

光線湧入,小芸小散被晃得有些眼花。黑袍大叔站在門口,注意到屋內仍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小寶,對身邊兩個手下吩咐了幾句。其中一人提了個桶水走到小寶身邊,一抬手將桶裏的水全部倒在小寶腦袋上。重傷未愈的朱小散看清狀況,又是怒從心中起,想要上前自討苦吃,被小芸死死按在地上。

他們倆眼見小寶嗆了水,猛咳幾聲後從地上掙紮著坐起來,然後很是丟臉地大呼過癮:水!是水!再來一口!再來一口!

黑袍大叔用朱小散等人聽不懂的語言對手下說:帶他們走,公主要見他們。

那晚的月亮很美,是下弦月,掛在沒有星星的夜空中,孤獨得有些耀眼。之所以是下弦月不是因為總寫滿月很無趣,而是每當月亮有陰晴圓缺的時候,才會被與象征人生奧義的那些符號聯係在一起。

再說滿月總會使人聯想到月餅,實在不夠浪漫。

月光透不過的黃沙下,是一個圓弧形的屋頂,屋頂很高,與牆壁相接的地方畫的盡是些繁複神秘的圖文。數根棱角分明的石柱支撐起這片風格迥異於中原雕梁畫棟的建築空間,大廳盡頭的階梯上是一把高高聳立的岩石座椅。

女子一身朱紅,束腰緊袖,精致的妝容好似一件塵封數百年未見天日的絕世奇珍。然而她散發出的光芒是火熱的,離得近了總擔心會有被灼傷的危險。論氣質,這樣一位生於驕傲的女子,在我還沒有想好她該以怎樣一種方式登場的時候,已如火焰鳶花般盛開在朱小散等人的眼前。

女子從石座上高傲走下,火焰般飄至朱小散麵前,聲音中滿是戲虐:聽說你就是那個為救朋友,被打得半死也一聲不吭的蠢貨?

對方趾高氣昂的語氣讓朱小散很不舒服,他反唇相譏道:那你就是這批強盜的首領,這沙漠裏的混世女魔頭嘍?

女魔頭媚臉一橫:你找死。

小芸說:一個女人這麼凶,還說不是魔頭。

女魔頭說:來人啊,打。

朱小散說:等等,不過是一群攔路搶劫的強盜,有什麼衝著我來。

女魔頭說:你們這群窮光蛋,隨身的包袱裏裝的淨是些垃圾,如果我真是強盜,打劫你們簡直是我的恥辱。就這樣也好意思說自己被打劫了,還要不要臉?

朱小散說:要臉沒有,要命一條。

女魔頭冷笑一聲,叫人拿上來一個黑色的長條形包裹,她將東西握在手裏玩味地說:這個我還沒有打開看,我倒是很好奇這個形狀奇特的包裹裏裝的是什麼東西。

朱小散雙眼陡然圓睜:不行!說著便欲上前,被女魔頭的手下攔住。

女魔頭瞪他一眼說:你說不行就不行,到底咱倆誰是劫匪。

朱小散說:絕對不能打開!我答應了師父的,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讓它重見天日!

那架勢就好像女魔頭握在手裏的是西方神話中的潘多拉魔盒,一打開邪惡的力量就會跑出來為禍蒼生,朱小散則是守護盒子的使者。隻是這魔盒不小心被打造成了法式長棍的形狀,讓人不禁去想哪一天使者走在路上餓得受不了了就會把它拿出來啃上兩口。

女魔頭哦了一聲說:這倒是讓我更好奇裏麵的東西了。下一刻她突然狡黠一笑,說:那好,我給你出道選擇題,讓你自己選。

不等朱小散回答,女魔頭壞笑著繼續說:對你來說是這東西重要還是身後的女孩重要?

朱小散沒有領會她的意圖,問:怎麼說?

女魔頭說:女孩重要,你們走,東西歸我;東西重要,我放你和另一個小子離開,這女孩我不殺她,但人歸我。

當時周圍的氣氛為之一滯,似乎這片古老神秘的時空都在靜默著等待少年的答案。

朱小散聽完問題,目光複雜地看了眼身後的小芸,小芸沒在看他,倒是另一側的小寶對他叫喊起來:二師兄這有什麼好想的,哥們兒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可再重要也是個死物,給她也就給了……大不了我們逃出去後找到大師兄再讓他帶人幫你搶回來。後半句說得很小聲,生怕給女魔頭聽到。

朱小散說:你不懂,那是我對師父的承諾。

小寶氣得直瞪眼:你抽什麼瘋啊,之前替小芸挨打的勇氣去哪了?看看你現在滿臉的淤青,不就是為了我們能夠安然無恙嗎?!

朱小散愣住:可是……當時你不是暈倒了麼……

小寶瞬間艮住,臉色紅得像個熟得快要爛掉的蘋果,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女魔頭說: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快做選擇!

朱小散麵色掙紮,發狠似的看向女魔頭:你別逼我,否則我發誓你一定會後悔的。

身後冷眼旁觀的小芸有些嗤之以鼻,在她的印象中所謂威脅不外乎兩種情況:一種是手頭掌握著對方的致命把柄,並擁有一旦談不攏就立刻把對方置之死地的覺悟和勇氣,另一種則完全是被逼入絕境狗急跳牆的最後掙紮,放些狠話,釋放些壓力,沒準就成了自己的臨終遺言。以目前的狀況看,她無論如何都無法聯想到前者。

不出所料的,女魔頭嬌笑一聲:哎呦喂,那我可就真打開了,就當是衝著你這句話,我也得維護我作為一個綁匪的尊嚴不是?

說完胳膊用力一抖,包裹在朱小散震驚的目光中被猛地抖開,飄揚的黑布在空氣中發出獵獵聲響。小芸小寶不約而同看向被女魔頭抓在手中的物體,同行一路,他們對這件東西的興趣絲毫不亞於女魔頭,此刻這份好奇心就像是加熱膨脹到極限的玉米,隻差一點就能爆出花來。

我不記得有沒有提到過黑色包裹裏裝的東西是什麼,但當時在場的除了朱小散以外的所有人都很吃驚——

那是一柄劍。

而最吃驚的莫過於女魔頭,她右手緊握劍柄,手比心快,在用拇指將劍頂出劍鞘一寸長的同時,思緒失神了幾個刹那的時間。就是在那麼幾個刹那的時間裏,站在朱小散身前的紅衣女子從一株驕傲的火焰鳶花變成了一頭暴躁不安的母獅子。她著了魔似的將劍一把抽出,用力之大險些令劍脫手。

朱小散驚愕地張了張嘴,他答應師父的事終究沒有做到——劍出鞘了。那是一柄通體漆黑如墨的玄鐵劍,劍身在周圍燭光的映照下現不出丁點光澤,而劍鋒鋒利得幾乎消失在一線之中。

然而他的驚訝僅維持了數個呼吸的時間就定格在臉上,因為朱小散注意到有雙精光爆射的眼睛正死死盯著自己。眼前的女魔頭仿若眨眼間換了個人,握劍的整條手臂都在微微顫抖,似乎恨不得要將他大卸八塊。

女魔頭說:這劍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朱小散強裝鎮定:與你何幹。

女魔頭吼:說!劍是從哪來的?!

朱小散氣不過,本來想說十文錢一把在地攤上淘的。可他沒法不被當時女魔頭身上飆射出的凶悍氣勢震住,結果話到嘴邊變成:我師父給的,你喜歡就拿去好了,不要錢。

女魔頭一把揪住朱小散的衣領:你是他徒弟?!快說,你師父現在在哪?

朱小散說:死了。說完他注意到女魔頭眼中的光彩湮滅,轉而黯淡了好一會兒,就像是綻放在夜空中的絢爛煙花頃刻間消散於無形,被冰冷的夜色所吞沒。

女魔頭將朱小散推回到地上,沒心沒肺地笑了笑,發神經似的轉過身朝高台上的石椅走去:死了?哈哈哈哈,他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死!邊說還邊自嘲似的搖搖頭。

朱小散說:是真的,我師父是餓死的。

對方聽見這話噗嗤一聲笑出來,轉過半張線條柔美的側臉,天真爛漫地看向高台下的少年,哪裏還看得出半分冰冷刻薄的樣子。紅衣女子笑得花枝亂顫,直到再一次對上朱小散絲毫沒有波動的澄澈雙眸。她依然在笑,笑著笑著卻哭了出來,豆大的淚珠弄花了臉上精致的妝容,邊哭邊喃喃地說:管他是生是死,我終究還是見不到他。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是要鬧哪樣啊……

雖然表麵上竭力維持平靜的樣子,麵對哭笑莫測的女魔頭朱小散心裏還是被她看得直發毛,隻好硬著頭皮杵在那裏。那時的他越發相信師父對自己說過的話:這柄劍很鋒利。

如今看來這柄玄鐵黑劍豈止鋒利,簡直瘋利,出鞘第一天就促使一位素未謀麵的女子抱著它像個瘋子般哭得傷心欲絕。

良久,哭聲漸止,女魔頭無力地抬起頭問向高台下的少年:你師父死前說了些什麼沒有?

朱小散想也沒想就脫口道:沒有。見女魔頭眼中又有淚光閃現,趕忙做沉思狀,當即改了口:額……好像隻說了一句——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話剛說完,女魔頭又哇一聲嚎啕大哭起來,這次聲勢更凶,嚇得她那些手下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一個個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最後的最後,朱小散等人又在女魔頭有氣無力的吩咐下被黑袍大叔帶了下去。

這裏是一座被掩埋在黃沙下的城市,它曾經恢弘壯麗,迷宮般百轉千回的甬道是它強勁有力的筋骨,在這裏待得久了會使你徹底忘記恐懼。何止恐懼,漫漫黃沙將你與外界的一切情感隔絕開來,施舍給你的,隻剩下孤獨,無盡的孤獨。

站在甬道的一端,你時常會想,自己的生命就像這座地下城市一樣,是一個巨大的迷宮,選擇那麼多,千百條甬道把你引往不同的地方,走來走去卻始終封閉在難以找到出口的小圈子裏。有一天你偶然發現自己找對了方向,開始拚了命地往前跑,一直跑到另一座陌生的城市,又開始不知所措地重複曾經的生活,不明白這樣做的意義在哪裏。

宮殿盡頭就是這樣一條黑暗幽深的甬道,朱小散與同伴走散,被黑袍大叔牽著,被迫走向甬道的另一頭。他清楚地記得當時那位看上去凶神惡煞的大叔開口說了一句漢語:這邊走。

朱小散抬頭,奈何手被對方抓著沒法做出捂嘴吃驚的樣子。他問:你會說漢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