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插入鄴城的敘述,並不是毫無用處的。因為這裏有非常值得注意的一點:曹操的大本營遷到了鄴城,但大漢天子漢獻帝和大漢的中央政權卻沒有同時遷移,仍舊留在了許都!也就是說,“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操,並不每天和天子在一起。當然,這並不代表曹操就此放棄了天子的“所有權”,因為許都仍舊在曹操勢力的控製範圍之內(或者不恰當地說版圖之內)。天子和丞相的“分置”,無疑並不是無緣故的,可是權勢日盛的曹操為什麼要離開“中央”呢?
這裏有一個藏在史書背後的重要原因,它應該也能夠從側麵反映出曹操此時的境遇。雖然他仍然能夠一手遮天,且權勢越來越大,但比起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剛剛迎奉天子時,曹操越來越“不受歡迎”。無論在朝外,還是在朝內,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認為曹操當年“奉”天子的真實目的就是今天的“挾天子”,這一點還有一個旁證,就是那篇《術誌令》。誹謗之聲漸多,政治極為成熟的曹操顯然不能個個“斬草除根”,隻好退避三舍,幹脆把手中控製天子的線放鬆一些,“遙控”許都的同時,到鄴城構建自己的“王國”。
征討馬、韓歸來,天子又賞賜(當然也很有可能是曹操自行索要)曹操三項特權:讚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如蕭何故事。第一是覲見天子時不用通名,隻報官位;第二是上朝時不用恭敬地小步快走;第三是能夠帶劍穿鞋上朝。這三項特權都是漢高祖劉邦賞賜給“漢初三傑”之一的宰相蕭何,以示尊榮的,而這些特權的另一個獲得者就是曹操戎馬生涯的第一個對手——國賊董卓。
政治上收獲巨大成功的曹操,再度燃起了他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的統一夢,也再度激活了赤壁戰後那個受挫的英雄夢。這次,他要從跌倒之處重新站起來,曹操要重下江南,再征孫權。
在戰場上,勝與負這對矛盾在一定條件下相互易位、相互轉化。失敗固然是件壞事,但卻可以激勵指揮員立誌變革自己、總結經驗、創新戰術。
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曹操號稱四十萬大軍,進軍東吳新都建康以北的濡須口。在春暖花開的季節,曹操攻破了孫權設在江北的大營,生擒東吳大將公孫陽。孫權接到軍報,也不敢大意,親率七萬大軍,以呂蒙為都督、甘寧為先鋒,憑借濡須船塢,用強弓硬弩阻止曹操渡江。此時,距赤壁之戰,已是整整五年。
濡須初戰,結果與赤壁之戰相同,仍然是“主場作戰”的南軍獲得勝利,曹軍損失數千人,退居江北,堅守不出,等待戰機。
戰爭到此,與赤壁之戰有著極為驚人的相似。初戰之後,戰爭陷於拉鋸,孫權仍舊數次挑戰,曹操都不予理睬。此戰與赤壁之戰的淵源還不止這些,人盡皆知的“草船借箭”,其實並沒有發生在赤壁之戰,而是發生在本次戰役中;而主角也不是赤壁時的諸葛亮,而是濡須口之戰的孫權。
相持中的一日,孫權親自乘坐戰船前往曹營,探聽北軍的情報。月黑風高,不敢輕易出擊的曹操下令,弓箭退敵。萬箭齊發,孫權的戰船很快射滿了箭,眼看船身傾斜就要傾覆,孫權下令,調轉船身,讓船的另一側受箭,待至兩翼平衡後重新起錨,駛向江南。
程序上與諸葛亮的草船借箭異曲同工,隻不過在主觀意圖上,孔明是為了借箭,也是為了“保命”,而孫權是為了探敵。
同樣的偵查行動,在這次戰役中曾多次重複出現,擔任“偵查隊長”的都是南軍的統帥孫權。眾將摩拳擦掌,要生擒“匪首”,卻總遭到曹操的拒絕,甚至連弓箭都不放了,讓他看。得到“默許”的孫權,就再無顧忌,把曹營水寨從裏到外、從上到下地看了一遍,然後才大搖大擺地撤離。客觀地講,曹操的“怯懦”也無所謂對不對,這是因為曹操按兵不動,所以孫權前來才被“定義”為“探敵”;可若是曹操大兵齊出,孫權此來可能會變為“誘敵”了。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曹操說出了那舉世聞名的一句評語:生子當如孫仲謀,劉景升兒子若豚犬耳!英雄相惜,曹操開始追慕關東聯軍時的老朋友孫堅了。可惜,這位老朋友在年僅37歲時就不幸早逝了。這是我曹操的幸運,若孫堅在,征戰天下無疑將多一位強勁的對手;這也是我曹操的不幸,正因為孫堅早逝,他的將門虎子孫權才有幸和我這個父輩人“並爭天下”。
這一年的孫權,31歲;而曹操,已經58歲了。看來有孫權在,終我曹操一生,是不可能實現統一夢了。悠悠蒼天,此何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