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愛與死》校後記(1 / 2)

武者小路實篤(MoshakojiSancatsu)的《愛與死》,可以說是日本現代文學作品中的一部傑作。

這部小說的最大成就,倒並不是在於思想的美,而是在於一個鮮明而富有生命力的人物的創造。

淪陷時期的上海,和小田嶽夫的《魯迅傳》同時,內山書店也曾發售過武者小路實篤的《愛與死》。那時的版本,似乎是出版以後的第六十七版。我曾經站在內山書店裏翻看了半個鍾點。雖然整個的故事無從看出,但是對話的生動,若幹書簡用語的可愛,確已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個月前,煥平兄從香港寄來了《愛與死》的全譯稿。從原稿的閱讀以至校對,我仔細地咀嚼了三次,而且的確深受作品的感動。我覺得現在這個時候,來介紹武者小路實篤的《愛與死》,就文學的見地看來,應該是無可非議的吧。

《愛與死》的出版期,是在八年以前。出版以後,不到一年半的時間,即已行銷到一百三十五版。所以這部書從出世的一天起,似乎不曾脫離過印刷機。這部書受到日本讀者的盛大的歡迎,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部作品的成功,是由各種條件配合起來的。《愛與死》自然也不能例外。文字的簡練有力,組織和結構的嚴密,情節的生動,發展的自然,人物的親切,對話的風趣,思想的正確,這些都是具備了的全部條件。但是在這些因素裏麵,我們應當特別說明以下兩點:

第一,這部作品吸引人的最大力量,是在作者非常成功地創造了一個天真、活潑、健康、樂觀、聰明、賢淑、癡情、頑皮、美麗、明朗而可愛的夏子姑娘。雖然這位少女的思想,免不了有若幹的缺陷,但是在日本的社會環境裏,這位夏子姑娘卻正是現代日本的少女典型,而且具有無可評議的真實性。作者把這樣的一個人物,提高到幸福的頂端,然後又突然拋落到慘酷的深淵,使讀者遭受無可挽救的情感上的襲擊和悲痛,以至流了同情的眼淚。這一點,卻正是作者賦予這個作品以豐富生命力的最大的因素。

第二,從主題上說,雖然在這部作品裏不能找出驚人的思想,但是不同於菊池寬的戀愛作品,《愛與死》的確是很清晰地指出了這樣的兩點:(一)“人生不是以快樂為目的”,“人生是有更嚴肅的義務”(見十六節)。那作品的男主人公說:“我並非不想有錢,但我想有所成就,使能獲得用金錢買不到的喜悅。”(見十六節)又說道“人生必須達成更認真嚴肅的義務,必須過勤勉的生活。希望我們兩人能協力生活”(見二十四節)。這就是說:那作品的主人公決不是戀愛至上主義者。他希望展開他的文學事業,為大眾服役,來完成人生的嚴肅義務。(二)當女主角因病死亡,男主角從巴黎回到東京時,痛悼之餘,咬緊了牙關很悲慘地申訴:“我沒有不想到死的事。但是死能安慰已死的人嗎?”“我所能為的隻有為活著的人們勞動。可憐的人在這世間太多了。未死而將死的人,無法活得下去的人都是可憐的。”“我隻是想對這慘酷至極的命運怎樣複仇。……不論一敗,再敗,三敗,我都要爬起來,圖報於夏子的愛與靈。”(均見三十五節)僅僅這一點,在殉情習俗最是流行的日本人看來,的確是一次相當激烈的革命了!而也正是為了這一點,從男女愛轉移到人類愛,使作品具備了狹義的“愛”與“死”以外的更廣大和更崇高的價值。

所以即使從“愛”的主題上看,這部作品也有它獨到的見地和哲學。

作者實篤氏,生於一八八五年,是日本當代小說家之一,東京人,畢業於學習院後,曾入東京帝國大學文科,在學一年中輟,以後便從事於文藝創作。他的思想傾向於人道主義,耽於烏托邦的理想。一九一八年為實現他的理想,邀集同誌合建“新村”,一時青年男女集合者頗多。其著作介紹到中國來的,有魯迅先生翻譯的《一個青年的夢》。這部近作《愛與死》,也許是寫他自己年青時的遭遇,所以文筆特別清新有力,創造的人物也特別親切動人。這應該算是近年來日本文壇稀有的傑作了吧。

(原刊一九四八年五月十五日上海《文藝春秋》第六卷第五期)

關於《魯迅傳》

在民族解放運動的革命工作上,魯迅是中國人民大眾的導師;在進步的文化藝術的創造工作上,魯迅是具有中國民族特質的世界性的文化鬥士。魯迅的影響於中國的文藝青年,影響於被侮辱被損害的無產階級,影響於全世界的閱讀魯迅作品的讀者群,非但在範圍上異常廣泛,抑且在程度上異常深邃。同時,更由於魯迅思想的具有劃時代的曆史因素,所以它不僅影響到我們的一代,也將影響到以後的無數代;不單是中國民族細胞永遠需要的營養,也必為全世界各民族爭取進步的文化鬥爭過程裏不可缺少的一支動力,一個學習的標幟,一種戰鬥的典範。基於這樣的理由,所以我們可以說:魯迅是具有世界性的偉大的不朽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