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洋小島上的黃昏,真是驚人的美。如果站在沙丘後麵的灌木叢那兒向島子西麵的海上望去,那真是一幅風韻天成的油畫。有時,大自然的實景太絢麗了,反而顯得虛假、不真實;相反,畫家筆下的紙上風光,有時卻叫人感到更逼真、更動人。
莊海泉醒過來了,海潮漲到了他躺著的地方,他的下半身泡到了水中,海浪已經把他身底下的沙子快淘空了,他的一隻鞋象小船一樣漂在水裏。
他坐起來,迷茫地望著東麵暗淡的海和西麵輝煌的海。他的臉一片紅印跡,印著大小沙粒硌出來的小圓坑,象一排出天花留下來的麻子。
他好象在夢境中。過了好一會,當他的視線接觸到救生艇時,他才記起了一切。啊,這是疲乏過度,睡過去了。記得,上岸時是在中午,現在是黃昏,睡了四、五個小時啊!
這是一個錯誤的推算。其實,這已經不是登陸當天的黃昏,這是第二天的黃昏!也就是說,在海上漂流了六天六夜的雷北利號水手們一上岸,就撲倒在沙灘上沉睡了二十九個小時,除了他以外,其餘的人也許還能再連續睡上二十九個小時——隻要沒有人來幹擾。
是啊,太累了,象那散盡了熾烈的白光以後的夕陽,就要沉到海底下去休眠了;也象那湧過來一尺、退回半尺的海浪一樣,嘶叫著,象是精疲力竭的歎息。
莊海泉發現了小島黃昏的美。這美,大概主要因為有那群海鷗。它們飛翔麇集在晚霞和夕陽前麵,成為一組立體的、和諧的又有點荒涼的美。淺黃色的沙崗,低矮扭曲的灌木叢是前景,稍遠,是抖動著金光。紅光的海,浪花時生時滅,大海明暗相間。天是灰色接近白色的,掛著紅燈樣的夕陽,而那群白翼灰背鷗,就點綴在這樣層次、色彩豐富的背景裏。熱那亞、威尼斯的風光,莊海泉都見過,那種美,總有人工雕琢的痕跡,而眼前這個島子奉獻給落難者的美,是自然的、原始的、野味的。
莊海泉不忍心喚醒那些同伴們。他們橫七豎八地躺在沙灘上,睡得天昏地暗,這一大覺好象要把過去缺的全都補足似的。
然而,這樣放肆的倒頭大睡是危險的,他真有些後怕。
假如這個島子上有土著野人怎麼辦?那他們就會舉著木製長矛攻上來,用石塊把沉睡者們砸得腦漿迸裂;假如這島上有凶猛的非洲獅子或者老虎呢?那水手們可能成為供野獸果腹的一頓美餐。
所幸這一切都沒有在他們全部沉睡的時候發生。
必須把這個島於的麵目搞清,不能稀裏糊塗地在危機四伏中高枕無憂。
莊海泉最先叫醒了章水厚。
章水厚睡眼迷離地從沙灘上爬起來,耳朵裏灌了不少沙子,他側著頭抖落著沙子,打著一連串的哈欠,說:“困死人了,現在你給我抬來一桌王母娘娘的蟠桃宴,我都不吃,讓我睡夠了就行。”
“我也還想睡。”莊海泉說,“若不是海潮淹到肚子,我還醒不了。喂,把煙絲拿出來。”
章水厚從褲腰上解下龍鳳荷包,抓了一撮煙絲,在彎把大煙鬥裏狠狠捺了一鍋,點著火,吧噠幾下,抹蹭一下煙嘴,遞給莊海泉:“你先抽。”
莊海泉說:“咱倆一人吸一口,輪著吸。”他深深地抽了一口,那煙味實在不好聞,海水泡過的煙絲,發出強烈的臭烘烘的味兒。他把煙鬥遞給章水厚說:“現在當務之急,是弄明白這島子有沒有吃的、喝的,有沒有危險。”
“吃的不會犯愁。”章水厚咬著煙鬥說,“咱這些人,打漁出身的占一半,守著大海,還能餓著?我倒擔心沒有淡水。”
一下子說到莊海泉心裏去了。他最怕的也是沒有淡水。
可他又不甘心作這樣的估計,就說:“不會吧?這島子不小了。
你看,還有樹嘛!沒水能長嗎?”
章水厚四下張望著說:“俗話說,山有多高,水有多高,可島子就不見得靈了。有些島子是火山爆發時拱起來的,距水線太遠了。山上長樹也不一定有水。山石上薄薄一層浮土,樹根子抱著石頭長著,有些樹木全靠下雨那點水,不一定靠地下水。”
他這一說,說得莊海泉心裏直打鼓。莊海泉嘴上說“哪能呢”,心裏可沒底兒。兩個人並肩向島於中部走著,想盡快察個究竟。
應當說,這是一個人跡罕至的荒島,甚至沒有發現任何動物存在的痕跡。莊海泉多麼希望在沙灘上看到動物的腳印啊!非洲獅子的、大象的、斑馬的、長頸鹿的,哪怕是老鼠的腳印也行啊!隻要有動物生存在島上,就證明這裏有淡水。
然而,他們走了很遠,已經深入到小島腹地了,到底沒有發現一個動物腳印、一處動物糞便。
在山坡凹陷處,確有些樹木,都叫不出名宇來,長勢不佳,七扭八歪,象是營養不良、發育不好的孩子。肯定是沒水造成的,各種樹木的葉子都很小,這是惡劣的自然環境造成的,葉片越小,越能避免水分過多地蒸發。樹根子幾乎全都裸露在地表,樹根於象是橫七豎八的網,抱住山石,讓根須的尖端紮到石縫中。靠著雨季滲到石縫中的一點水份生存著,顯得可憐巴巴。
那些灌木就更可憐了,又矮又小,全都匍匐在地表,渾身帶刺,象是仙人掌類植物的同宗。
章水厚有點犯愁了。他停下步子,用腳蹬了蹬一點都沒有風化的山石,說:“看來咱們到了絕地了!這種石頭山,就是地底下有水線,咱們也是幹瞧著,兩手攥空拳,總不能用手摳出水井來啊!”
莊海泉沒有作聲,他估計到的嚴重程度自然不會低於章水厚。隻是他是眾人的首領,他輕易不能把泄氣的判斷說出口來就是了。如果這個荒島確是一個沒有淡水的地方,那他們的處境就相當凶險了。
莊海泉又向前走了幾步,回頭對章水厚說。”你我是主心骨,到啥時候不能先散架子。你方才的話,先別說。”
章水厚點點頭。
他們倆坐在灌木叢邊上核計了一陣,決定把人員分成幾股,分幾路出去尋找水源。
水手們又沉睡了一夜。莊海泉可不敢大意了,他和章水厚兩個人輪流抱著毛瑟槍值班,得不行的時候,就泡到海水裏去清醒清醒。
天亮時分。章水厚把水手們一個個都拉起來。
人們聞到了一股香味兒。原來昨天夜裏莊海果用毛瑟槍打了一隻大海龜,足有笸籮那麼大,他倆用斧子把海龜剁了,煮了好幾盆海龜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