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萬葉集》的和歌山(1 / 3)

一、《萬葉集》的懷古幽情對和歌山的好印象,最早來自《萬葉集》裏那些歌詠紀國的句子。

《萬葉集》是日本最早的歌集,好比我們的《詩經》。長長短短的歌詠,一波三折,一唱三歎。柿本朝臣人麻呂歌集中有《紀伊國作歌四首》,喜歡那一句“細沙輕輕撫,潮香染客衫”。

和歌山縣在近畿地區的南部,縣內大半屬紀伊山地,是古代紀伊國的大半部分。南麵是浩渺的大海,有許多著名的溫泉,比如白濱溫泉,現在仍是遊客鍾愛的好地方。

紀伊國曆史久遠,《古事記》載,神武天皇進入大和時曾經過紀伊熊野。“熊野”之名亦在《日本書紀》中出現過。紀伊國,古代稱為木國或紀國,後改稱紀伊國。奈良時代在此地的熊野地區建立了三處修行場所,即所謂“熊野三山”者:熊野本宮大社、熊野速玉大社、熊野那智大社。三社的信仰神佛合一。平安時代後期信仰阿彌陀佛的淨土宗十分盛行,熊野地區被視為修行淨土,院政時期曆代上皇均頻繁拜謁。連接三座大社的道路是很有名的“熊野古道”,深山翠穀,風景極佳。關原之戰後,淺野幸長入封紀州藩,後轉封安芸廣島(今之廣島西部,古之安芸國、芸州),德川家康的十子賴宣入封和歌山,統領紀伊國、伊勢國,為禦三家之一,世稱紀伊德川家。

“和歌山”之名來自和歌山縣的名勝“和歌浦”,以前稱作“若之浦”。

《萬葉集》中有一首歌:“若浦潮滿兮,海浪迭來,鶴鳴葦叢中。”

紀州藩亦素有“學問之藩”的美稱,江戶時代藩學蔚然可觀。醫學、儒學、文學諸界代有人才。江戶時代出身紀伊國的華岡青洲,在一八零四年實現全身麻醉手術,成功治療乳腺癌,成就華岡流的名聲。民俗學家南方熊楠也是和歌山人,一八九七年在倫敦結識流亡途中的孫中山,二人相交甚密。四年後,孫文造訪和歌山,與熊楠重逢,是為佳話。

從京都出發,乘京阪線到京橋,轉JR前往和歌山,若趕上特快線,全程隻需三個小時。電車過大阪堺市,漸往南方而去,仿佛有海潮的氣息。車內所聞方言漸與京阪地區有異,窗外所見風物亦有不同。翠嶂青山,密林縱深,泉水淙淙奔湧而下,有大湖與大川。隧道很多。

看到山下的市鎮,茂密的竹林,有湖水與農田。一隻烏鴉立在收割後的稻田內。逼真的稻草人遠遠近近地矗立著,很吊詭。但烏鴉似乎是不怕的。白鷺姿態優美,蹈碎琉璃碧波翩然而去,映著蒼碧的山影。

想到《萬葉集》所詠的飛鳥、秋葉、妹心、麻衣、潮來,還有朝霧。

在今日,和歌山伊都郡葛城町有勢能山,南麓為紀之川,河南有妹山,因而此山亦有兄山之謂。古代和歌中兩山多被吟詠,是為“歌枕”。《萬葉集》中收錄過阿閉皇女一首懷念夫君草壁皇子的挽歌:此即勢能山?雄峙紀伊路。昔日於大和,朝夕曾思慕。

因而在我的印象中,和歌山與奈良一樣,都是可引人大發懷古幽情的所在。

二、貴誌站的阿玉京都到和歌山的距離說遠不遠,然而我卻一直沒有立刻起程的衝動。直到有一日臨時起意,是因為一位叫阿玉的貓站長。沒錯,和歌山紀之川市有一個叫貴誌的小車站,站長是一隻三花貓。幾年前因為過往乘客太少,一度考慮停用貴誌站。小站附近養了不少貓,貓主人問能不能讓貓們住到小站裏。當時的和歌山電鐵社長就想出了讓貓當站長的主意。一隻貓做站長,真像童話裏的故事。其實,這也是私營化的日本鐵路為提高效益的一種方法吧。

阿玉在二零零七年年初正式上崗,任期為終身製,俸祿是足夠吃的貓糧。果然,這吸引了很多遊客,和歌山到貴誌的線路得以繁榮。之所以立刻想見它,是因為看到貴誌站的主頁說,阿玉已十二歲,相當於人類的七十歲,近來身體狀況不算太好。

我突然覺得自己應該立刻去看它。

到和歌山站,換乘貴誌川線。這一條線路有三種電車,曰阿玉電車、玩具電車、草莓電車。車廂內外的裝飾與布置均很可愛,隻是乘客寥寥。兩截頭的小電車一路穿越山水,到終點站隻剩我一人。極安靜的小站,在去年新修成貓的樣子,屋頂有兩隻尖尖的貓耳。旁邊有兩個很小的神社,即貓神社、草莓神社。貴誌盛產草莓,五六月間有摘采草莓的活動。

奔去看阿玉。它在一間小屋內睡成一團,並不理我。牆上掛著“站長辦公室”的牌子。

玻璃窗外貼著一行字,說阿玉白日多眠,請不要敲窗打擾。山山水水來踐約,當真見到的時候,卻有些難過,它已不是想象中,或者記憶中的樣子。

記憶中是當時新聞裏,它被授予終身站長之職,戴小帽與勳章,被人抱在懷裏,很平靜的模樣。

在窗外徘徊良久,想靠它更近一些,而終究,它隻在熟睡。

十二歲是貓的暮年。人與貓的時間概念並不相同。相較之下,真要感慨蜉蝣一瞬的無情。

我在站長辦公室隔壁的商店買了些紀念品,問老板娘阿玉的近況。她說,似乎不太精神,每日都在睡覺。其餘無話。此處十分冷清,烏鴉比人多。山中蜜柑漸已轉黃,柿子掛滿枝頭。隨處可見秋櫻與秋葵,還有秋牡丹。芒草高高生滿道旁。四下閑逛,步行很遠才見到一個郵局,寫了兩張明信片。工作人員見我是外地人,問是不是來看阿玉。我說是的。他們很高興又很抱歉,說阿玉近來隻愛睡覺,不能像過去那樣陪人玩,又安慰道:“睡覺也是貓的工作呢!”

乘下一趟電車離開。月台上有一位老太太同我聊天,知我從京都來,且驚且喜,說:“一定起了大早過來吧?可惜阿玉不怎麼有精神。”

電車關門時,她在外麵同我躬身道:“謝謝你,到我們這個鄉下地方來,看我們的阿玉。”

小電車領我重行過來時的道路。密林縱深,泉水奔湧。姿態優美的白鷺蹈碎琉璃碧波翩然離去,映著蒼碧的山影。這樣的清麗美景,卻令我難過。匆匆的會麵與告別,隻為自己日後不會嗟歎後悔,亦隻能默道一句“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