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稻草人成排成縱,氣勢恢宏。

但是這些麻雀軍團是不懼怕任何空心稻草人的,他們對毫無聲息的稻草人的醜陋熟視無睹,這些以群體出現的麻雀有時還會落在稻草人的華麗上麵,唧喳著,跳躍著,嘲笑著,向稻草人啄食、示威、叫板。將稻草人裝飾成一個個黑壓壓麻雀的稻草人,稻草人的吹胡子瞪眼沒有了任何恐嚇的威力。此時,就需要活動著的真人來驅散那些聚眾鬧事的麻雀。李練達的任務就是在麥田上大聲的地喊叫,不停地喊叫,做一個有聲有色的移動稻草人。幾乎在每一片防風林帶隔著的不同的麥田上都會有村裏人在充當活動的稻草人,像移動的靶子。李練達是那片麥田裏唯一一個守望者,叫喊者。

整個夏天李練達都在大聲地歌唱。

李練達在麥田上大聲地歌唱,對著天空中踅來踅去的麻雀軍團歌唱。

他們是李練達整個夏天最強大的對手。李練達單兵作戰,他麵對的是一個強大的軍團,他要製服這些神出鬼沒的麻雀軍隊,他要通過製服麻雀軍隊來表明自己是強大的,是不可戰勝的。李練達用嘹亮的嗓子做武器,用歌聲做子彈,在麻雀看來這是一種強大的新式武器。麻雀們是沒有頭腦的,他們是記吃不記打,他們隻知道麥粒的清香,他們隨時隨地都要俯衝下來,像是黑色風暴,然後再黑色旋風般地衝向麥田邊的森林。李練達時時刻刻都在提防著準備著與麻雀軍團的正麵作戰,李練達有一種決戰到底誓不罷休的鬥誌。這是一場力量懸殊的較量。

寂靜時,遠處的森林裏有成群的山雞在嘰嘰喳喳地覓食,不時地發出更尖銳的叫聲和飛翔的聲音,這是一種低矮的飛翔,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的飛翔,但是弄得響聲很大,那是笨拙翅膀的飛翔,是鳥兒進化的飛翔。李練達暗想自己連這樣的短距離的飛翔都被折斷了,他又回到原地,回到原點,回到悲傷的原點,成為陽光下一個逐漸縮小的影子。喜鵲在樹叢的尖頂處飛起飛落,他們是在向誰傳遞喜訊呢?李練達一直堅信喜鵲傳遞喜訊這個古老的寓言,喜鵲是報喜鳥,是農民心中的吉祥鳥。可是心如槁灰的李練達看不到自己的方向,更看不到自己的喜悅。農民的布穀鳥或者書上說的杜鵑鳥在林中悠然自得地啼血,已經過了播種的季節他們還在催著播穀,他們啼破的喉嚨也隻是自己的傷口,與別人無關。

麻雀們糾集的時間都是在清晨和傍晚。李練達在清晨天剛蒙蒙亮時,就向麥田出發,他一路小跑,跑到長長的被叫做短壟子的麥田,這在很多年前是李練達他們家的私家領地。李練達經過的每一塊麥田都有人在大喊“OuSh,OuShOuSh……OuShOuShOuSh”,長一聲,短一聲,極富韻律,在樹林間反聲回蕩。這時,李練達就得加快奔跑的速度,因為這些韻味悠長的喊叫會將麻雀軍團趕往任何一塊麥田。或許,那些麻雀們就正在李練達的領空上大快朵頤,烏壓壓一片啄痛李練達的心肺,那是糧食,那是我們賴以生存的糧食。李練達在奔跑中多了一些加速度,他輕盈地飛奔在熟悉的鄉間小路上,林間霧氣繚繞,他是一個跳躍的燃燒火苗,是一個傳遞著的火炬,在點亮整個煙霧彌漫的鄉村。早晨的麻雀軍團是分散的,每一個團隊有近千隻麻雀,他們靈巧地旋轉在防護林織成的網格狀裏,像是在田字格上塗鴉寫字。遇見大霧彌漫的天氣,他們就像是在宣紙上浸潤的墨汁,在潑墨,在飛白,絕對的大手筆。麥子們在大霧裏完全放鬆了警惕和防備,鬆散了麥芒,麥粒吸吮著濃霧的滋潤,漲大,露出笑臉兒。麻雀們喜歡這樣的天氣和濕度,他們輕鬆地飛落在每一顆麥穗兒上,警惕地用爪子蹬,用尖嘴啄,吃一半,瞎一半。麻雀是機警靈巧的,他們在任何一穗麥子上都不會啄上第二口,他們在大呼小叫中跳躍著,閃動著小小的翅膀,撲啦啦啦地又飛走了,形成一朵朵黑色的旋風雲團。

李練達猶如一團大紅色燃燒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