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儀最煩聽這樣的話,卻又想起自己是受顏肅之的囑托代為照看顏家孩子的,生生忍住了,縮在一邊聽葉琛要說什麼。
葉琛道:“塢堡正在拆,大索貌閱之事也在進行,大將軍擔心舊族有意阻撓。”這些事兒,都是連在一起的,都有損舊族的利益。拆塢堡涉及到軍事行動,鬱陶老成,考慮的問題就多。他比顏啟年紀還要大一些,都奔八了,自覺到了要退休的年紀了,一點也不想陰溝裏翻船,遇到事情便分外地小心。
六郎道:“兩位有何見解?”
葉琛的主意,與霍白給顏神佑說的炮製雍州舊族,也是大同小異。可見這同一水平的人,解決起問題來,風格不同,思路卻是差不多的了。葉琛道:“可召舊族名士齊聚於此,問策選撥。”
他說得極客氣,唐儀理解得就很直白:“你就說是遷豪強罷咧。”
葉琛:……咱倆誰才是世家公子出身的?
唐儀說得直白,六郎也不跟他計較用詞問題了,接著問道:“如果他們不願意呢?如果處置不好呢?”
葉琛道:“殿下毋須擔心。大周並不是要將他們驅逐打壓,而是為了共治天下。”放心,有個度噠,這不是讓他們來做官的麼?
六郎又問鬱陶:“大將軍,若變起倉促——”
鬱陶慨然道:“臣一定不讓它亂起來!”
山璞心道,若是急功近利,行事刻薄之輩,趁勢激反一二輩,借此清洗,卻是雷厲風行。若是體恤百姓飽經離喪,不欲生事,還是這樣比較好呢。葉琛與鬱陶事先已經商量過了,來跟六郎彙報時,並不指望六郎能有完整的主意的,隻要六郎能判斷出主意好不好,他們就覺得六郎已經合格了。
現在看來,六郎選擇了相信葉琛的判斷,還能額外提出“如果出現意外,你們有沒有準備”這樣的問題,兩人都對六郎越發滿意了起來。
六郎更說:“既然阿姐她們與霍郎也將到了,不如一並問問她們的看法,霍郎守雍州,遇到的麻煩隻會比咱們的多,不會比咱們的少。一同商議一下,定下一個章程,報與聖人,如何?”
葉琛與鬱陶並無異議,隻待顏神佑等人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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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神佑一行人到得挺快——兩地離得本就不遠——還沒到城下,就發現山璞也來了。這回輪到顏靜嫻對她擠眼睛了,顏神佑大大方方地道:“這下可好,提前見上了。寶寶,想不想你爹?”
寶寶不記得他爹長什麼樣子了,依舊很給麵子地大聲說:“想!”惹得顏神佑姐妹倆一陣笑。
山璞早在城外等著了,遠遠就看到一片紅雲飄了過來。穿紅的女人不少,穿紅穿得這麼囂張霸氣的,山璞眼裏就隻有一個。山璞一激動,策馬上前,笑容大大地,正要說:“我很想你的!”突就發現媳婦兒身前還坐著個肉墩子,相當地有六郎幼年時的風采!
山璞一句話卡地喉嚨裏說不出來,嗆得連連咳嗽。
寶寶:完蛋了,家裏沒一個大人是正常的!
烏龍事件過後,霍白與顏靜嫻也鞭馬上前,山璞與霍白互捶了幾下兒。山璞道:“來吧,都在裏麵等著你們呢。”又小聲說了葉琛與鬱陶的打算。
顏神佑笑道:“巧了巧了!可見天下智者的眼光是一樣一樣的!這才是英雄所見略同呢。”將霍白的建議也簡單說了。山璞道:“居然變成一件事情了。”
看城門將至,都有默契地住了口,隻揀些風物來說。山璞問霍白雍州的飲食,霍白問山璞北方的好馬。
入得行宮,見了六郎,簡單寒暄過了。霍白隻作不知道葉琛的辦法,一板一眼地向六郎彙報了雍州之事,最後提了自己的見解。六郎喜道:“大家都想到一處去啦,正好商議一下條陳。”
顏神佑道:“長安尚未建成,現在遷一次,以後再遷一次,豈不多事?再者,現在要做的事情已經夠多的了,再添上強遷豪強,怕顧不過來。不如先舉薦辟任,待朝廷遷都,長安的架子理起來了,再遷豪強入京。”
葉琛道:“善!或許,舉薦與考試可一並進行。”
山璞道:“考試?不是科考?”
葉琛道:“時機未到,隻是試試水。他們本地舊人,可一人舉薦一二人,我等奉太子主持考試,不拘何等出身,隻要通過了,便由太子領銜,我等聯名,再向朝廷舉薦,如何?”
唐儀吭哧吭哧地道:“你將士庶放到一處考試,仔細人家罷考。”
葉琛微笑道:“那也摸著些底了,不是麼?”
唐儀道:“隨你們的便,別到時候做不成又生氣。”
葉琛便請六郎發令,命官員舉薦賢才及發布考試的通知。不消半月,偽陳舊都輻輳雲集,高門寒士皆向往之。
顏神佑閑著沒事兒的時候,就好往城門樓子上一站,看著底下車馬轔轔——大家還是蠻配合的嘛。興致高時,也下城去策馬撒個歡兒。山璞有時候陪她,有時候也帶上寶寶。寶寶初見山璞時還挺拘謹的,他已經不認識這個帥叔叔了,處得久了,就放開來了,常說:“阿娘會淘氣,阿爹不要跟著淘氣。”
搞得山璞很想約小舅子出來談談人生,討論一下小朋友的教育問題。
這一日,顏神佑獨自帶幾個侍從出城跑馬。北地天寬地廣,跑起來比在昂州暢快許多。山璞正充當奶爸,看著兒子寫作業呢。一想到這爺兒倆的相處,顏神佑就想笑,樂得小魔頭去折磨丈夫。
城裏人來人往,顏神佑出了城門才奔跑過來。封千戶追得辛苦,還要提醒她:“近來士人雲集……”您別衝得太猛了,跟人撞一塊兒,把人撞散架了!
說著,前麵又來了一串半長不短的車隊。
顏神佑一撥馬頭,與這車隊錯開了些距離。
她跑得太開心,沒聽到車裏一個老者在說:“世風日下!世風日下!拋頭露麵,不是大家閨秀的做法!若非情勢逼人,我也不願讓你過來……”
老者身邊正在領訓的年輕人原本端正坐著,見老者被外麵的動靜吸引,撩開了了簾子,也張目去望。一看之下,眼睛就拔不出來了。
就見不遠處抹身影,燦若朝霞,笑靨如花,仿佛朝陽初升,刺破雲朵。轟,一道火焰就在腦子裏炸開了。鼻尖兒上沁出了汗來,身上熱烘烘的,仿佛身全的水份都被蒸幹了,隻剩下了熱。
老者還在嘀咕著:“你舅舅舉賢不避親,薦你出仕,你須潔身自好,不要與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搞到一起。不要諂事女流……”
年輕人已經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