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潑的太學(2 / 3)

方鐸改正得正是時候,朝廷也在缺人。時值天授四年春三月,統一三年有餘,看著年歲也不算少,夠個娃娃會跑會跳了,對一個國家來說,還是嫌短。早先統計人口一類的做完了,在這三年裏又生出許多事務來。

當時人手少,好些事情沒有做到位。比如塢堡,到現在才拆完,後續的工作還要跟進。再如鹽政,交給朝廷管了,朝廷總要先拿個章程出來。鹽場交給當地還是朝廷直轄?鹽丁灶戶怎麼弄?運輸呢?全盤接手還是怎麼著?

這並不是換塊牌子就能完事兒的,顏神佑主管的時候,沒人敢跟她搗鬼,敢這麼幹的現在都變成鬼了已經。換了個鹽務頭子,做起事來還能這麼痛快麼?一應的關係都得重新理過。

以上僅是其中兩例。此外如辦學校、建各地之藏書樓、理順各地科考等事,樣樣都需要人。

方先生恰逢其會。

隻有一條不大好——案底有點黑,還在東宮與政事堂、尚書省都掛了號兒,連顏肅之都知道他這麼個是個頑固派。最近有點改過自新的樣子,可太要緊的事兒,還是不大放心交給他。為國選材,這樣的大事怎麼能交給不同政見者呢?國計民生的鹽業,交給他能放心嗎?寧願等他外甥出關,也不能拿他湊數呀!

方鐸悔恨無限,進了蛋糕裏,眼前擺了各種口味的蛋糕,卻都鎖玻璃櫃台裏了,許看許聞……拿不到也吃不到。饞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方鐸作為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中年,想的是振興家族。他又不是楚源那個蠢兮兮的小舅子,眼看上進無望,轉而變成個靠姐夫接濟的“批評家”。

李清君被封閉訓練了,他找不到人支招。思來想去,找了餘冼。餘冼是餘道衡的弟弟不假,但是餘家兄弟之間還是有差別的。餘道衡就是死腦筋一點,說白了,有點小蠢。餘冼不一樣,他是個聰明人,隻要覺得你說的有道理,就會跟你合作。

方鐸需要借重餘冼的智商,難兄難弟一起琢磨一下——怎麼回歸主流社會才好?

餘冼比方鐸還慘,方鐸好歹有個“主動與政府合作”的外甥,餘冼……真是不說也罷。自打米摯辭職之後,餘冼的日子也不好過,人人都知道他是米摯的謀主,朝廷不動米摯,難道不會收拾餘冼?餘冼被晾得十分淒涼。他哥餘道衡指天咒地,聽得他心煩——你會不會換個詞兒?

恰方鐸來了,兩人擺一席小酒,對坐而酌。月上柳梢頭,清輝引愁思。

餘冼先開了口:“公若要行事,還須忍耐,待科舉大興之時……”

這套詞兒是舊族聚會的時候常拿來安慰自己的,比功勳與祖蔭,在大周是比不過暴發戶了,比文化課,還能輸了人嗎?你們等著,我一定會回來的!

大家懂的,一般說這個詞兒的,回來也是個挨揍的命。

方鐸尷尬了半天,才問餘冼:“你就不曾覺得,咱們從一開頭兒,就走錯了道?”

餘冼捏著隻羽觴杯,靜靜看了方鐸好一陣兒。

方鐸心裏對自己說:我並沒有錯。連說了好多次,保持住了鎮定。倒是餘冼先別過了頭去,輕聲說:“人,又少了一個。”

方鐸心裏難過,反駁道:“太尉說的話,你不曾聽過麼?”

餘冼垂下了眼瞼。

方鐸仰臉幹了一杯酒,將羽觴往桌上一頓,酒壯慫人膽:“你知道太學和國子學都在學些什麼麼?朝廷往外發的那些個書,你看過沒有?”

餘冼昂起頭:“旁人計高一籌,我願賭服輸。”

方鐸的勇氣也來了:“本來就比你厲害,你要真厲害,打下天下的人,就是你了。你還真要找死去麼?還記得戶部那個趙郎中麼?你要變得與他一樣?憤世嫉俗,渾渾噩噩,除了罵人,什麼都不會!”

餘冼默然不語。

方鐸道:“我近來覺得,自己變蠢了不少。刀不用,會生鏽,人也一樣。久不做官,便給你個官,你也做不來。久居下位,看的隻是一小方天地,便再無大格局啦。從此,再無一爭之力。”

餘冼像被雷劈到一樣,驚呆地看著方鐸。他一直以為,方鐸跟他哥一樣,智商在差不多的區間裏不遊弋。現在看來,方鐸已經遊上岸了。方鐸見事情有門兒,加大了遊說的力度,以前所未有的熱情,建議道:“難道不是這麼個道理麼?再說了,現在的天下,比前朝好多啦。你要真是胸懷大誌,何不起而行?總歸,大家都想這朝廷變好,對吧?你有本事引導麼?”

餘冼怎麼會沒有抱負呢?如果想找一個比方鐸更後悔的人,那就是餘冼了。他怎麼也沒想到米摯會這麼傻,人家明擺著就等你自己滾球了,你還真的滾了!餘冼四顧茫然,突然就發現,站自己這一邊兒的,就沒一個聰明人,他瞧得上的人,都跑對麵去了。一些“同道中人”雖叫囂著要通過科舉奪回領地,可餘冼看得分明,他們已經妥協了。

餘冼這幾天也在反省:難道我是真的錯了?否則何以能人賢者都不與我一處了呢?

今日再聽方鐸之言,他想得就深了。

方鐸也不催促,等到起了夜風,方鐸冷得開始打哆嗦,那股子清貴範兒快要端不起來的時候,餘冼才說:“隻怕樹欲靜而風不止。”

方鐸忙問:“怎怎怎怎,怎麼了?”冷得下巴都要掉了。

餘冼道:“章垣他們,正在琢磨著,教唆太學生上書。”

“什麼?”

餘冼籠起手來:“太學生上書,比起等閑禦史也不差了。”

“他們要說什麼呢?可別再翻舊賬了,還沒吃夠虧呀?”

“倒不是舊賬,是新鮮事兒。聽說,東宮大婚到現在,好有兩年了吧?還是無嗣。他們想上書,請求東宮廣選淑女,以豐子嗣。”

方鐸氣笑了:“東宮年未弱冠,急的什麼?你沒攔著麼?”

餘冼冷笑道:“他們自己丟人,與我何幹?”

方鐸道:“真是不要臉了!就這樣的人,你……”方鐸一猜就猜著了,這不定是哪家破落戶兒與章垣串在了一起,什麼淑女,必然是有沒落舊族借著這個由頭想攀裙帶呢。太子妃生不出來,她們生去,哪怕日後太子妃生嫡子來了,庶長子至少是個親王,一家子就能跟著沾光了。

急個P!太子還不到二十歲呢,骨血未豐,東宮也沒聽說有夫妻不合的傳聞,小兩口不急、昭陽殿與興慶宮不急,你們急個P!

一戶人家,若是勢頭好的時候,是不會想著這些個齷齪事兒的。隻有沒落了,才會想著做這種變相的皮肉買賣來。聯姻與攀附,差別大了去了。

餘冼一擺手:“投名狀我給你準備好了,你不是正愁著呢麼?”

方鐸老臉一紅:“那你呢?”

餘冼一臉的蕭瑟:“我累啦,想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