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猶豫了一下,看看氣氛還挺不錯的,小聲問道:“阿姐覺得,現在做的是正經事兒?”
顏神佑左右看看,附耳道:“我的正經事兒,與你們的正經事兒,不一樣。”
六郎眼睛瞪得圓滾滾的:“阿姐的正經事兒,就是教幾個小丫頭讀書?她們就算做官,數目也不足十分之一。”
顏神佑道:“這是再正經不過的一件事了。有一個知書達理的母親,對孩子將來十分重要。你想,一頭是個明理的母親,一頭是個無禮的潑婦,誰更能養出好孩子來。孩子,就是國家的未來,不是麼?隻是如今,我們的能力有限。小康以上的人家才能從容讓兒女讀書識字,慢慢來吧,要做的事情,真的是太多了。”
殿上鼓樂聲聲,六郎不太確定顏神佑是不是認真的。顏神佑捏著酒杯,眯起了眼睛,看著兩個亂神上躥下跳,輕聲道:“不要以為這個不重要。崇道堂裏,我對你講的,你還記得麼?文明開化,不是說多識了幾個字,而是在心。不隻在廟堂之上,更在江湖之遠。”
六郎將酒杯往桌上一頓,湊近了問:“怎麼說?”
“限製別人,會讓自己也變得狹隘。害人,終會害己。往大了說,國家需要動起來,不能死氣沉沉。太結實了,反而不是一件好事。我不是說要戰亂,而是,要讓人有奔頭。世間事,牽一發而動全身。腿腳不好,就會行動不變,行動不變做什麼事情就都會受限,身體受限,性情就會暴躁,一旦暴躁沒有耐心,就會壞事兒。哪怕做一件事情,不用腳,也會壞在腳上。”
六郎道:“新政諸事,皆有所成,唯此一樁,阿姐不知要做到何年何月了。”
顏神佑道:“正好,日子那麼長,沒有一點事情做,豈不要寂寞?人生一世,不妨將棋下得大一點,才不至於束縛了自己的眼界,才好讓自己顯得可愛一點。什麼時候國泰民安,海晏河清,我就能得道飛升啦!”
六郎:=囗=!姐,你怎麼了,姐!為什麼好好的變成修真了!你中了李彥的毒了嗎?
顏神佑看他這個呆樣子,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六郎撫胸怒瞪:“不要嚇人好嗎?別學那個誰,滿嘴胡說啊,我會當真的。”
忽到唐儀在下麵喊:“你們幹看著做什麼?一起來開心啊!”六郎保持著嘴巴沒合上的姿勢呆呆地轉過頭去,看到他嶽父伸手把顏孝之從座位上給扯了下來。
顏孝之領子被扯得歪了,一把搶回了袖子:“唐大你放開我!”
阿蓉表示,完全看不下去了,兒子再這麼“熏陶”下去,這世道就不能看了,命保姆領走了顏燮。再看六郎與顏神佑說得投機,心道,可一定要一直這麼要好下去呀。
宮中宴散,顏神佑一家當天就住在宮裏。六郎昏頭脹腦地回了東宮,一夜輾轉反側,就想他姐是不是真的突發奇想,借著攢功德要飛升!旁人說這個話,他能當笑話,他姐說這個話……畫麵太美,簡直不敢看!那個蛇精病,說不定是真的這麼想的啊!
六郎頭很痛!聯想到顏神佑那些個神神叨叨的事跡,頭就更痛了!她一定是老天爺派下來折騰我的!
阿蓉心頗不安,宴上她分明看著這姐弟倆湊在一起說了許多話,回來六郎就睡不安穩。阿萱數著更漏,約摸到了醜時,六郎還是在翻身兒,輕聲道:“翻來覆去的,被子裏的熱乎氣兒都要散了。你熱?”
六郎呻-吟一聲:“阿姐要修仙了……”
阿蓉翻個身,拍拍六郎的背,哄寶寶的一樣的說:“乖,睡吧。”睡醒了就不會說胡話了。
六郎:……“明天我去她府裏給她道賀去。”順便問一問她那個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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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王本來是個大喜事兒,甭管親人仇人,隻要沒有明著撕破了臉,都要包個紅包去討杯酒水的。到了顏神佑這兒,這個酒就吃得滋味繁複了。顏希真等人是開懷不已,顏孝之與顏淵之就吃得有點寡淡。李彥等人是裝作若無其事,心裏依舊是憂慮頗重。
李彥飽經滄桑,再明白不過了。凡事,有一便有二,哪怕現在給皇女封王設下了種種限製,還是怕日後有人會去突破這個界限。也不知是福是禍。不過看著六郎也來了,李彥略略放下了心。
顏神佑與山璞立在門前親迎,六郎與阿蓉攜手而來,四人俱是滿麵笑容。寒暄幾句,六郎悄聲道:“四下都看好了?”
顏神佑道:“借了人,大事沒有,真要有,攔也攔不住,反正不痛不癢的。沒人罵兩句,我還不習慣了呢。”
六郎看她一派灑脫,趁勢笑問:“真是要修仙了呀?這麼看得開。”
顏神佑道:“那是。信不信,我比李半仙兒得道還要早?”
愚蠢的凡人*3:=囗=!
山璞眼珠子一轉,伸手將她被吹亂了的鬢發理了理,笑道:“那到時候可記得拉兄弟一把。”
顏神佑笑得彎下了腰,山璞伸出手來扶她。顏神佑抓住了他手,麵上猶帶笑道:“好的呀。你可要抓緊了啊。”
“別在門口站著了,你們站著,他們也得陪著,進去吃杯暖酒罷。”
阿蓉的手在袖子裏,悄悄戳了一下六郎,遞了個眼色過去:看吧,人家聰明著呢。
六郎:不,你不明白,那是中二病又犯了。我原本以為我的命是極好的,每每擔心,有得必有失,不知道哪一天有什麼磨難要降到我的頭上。現在看來,磨難已經在我身邊了,天天的折磨我。從爹到姐姐,老天爺一定是故意的。
入得堂內,賓主坐定。顏神佑讓六郎坐了上座,六郎道:“客隨主便。”兩人互讓一回,顏神佑道:“你怎麼這麼婆婆媽媽的?坐!”六郎方坐了。各人敘座畢,李彥等人一派從容,再往下,就有些人見著太子與王上坐,丞相亦在,無端緊張了起來。
六郎忽然問道:“大理與荊州怎地不見了?”
沒來的人還有不少呢,不止是陳怡和蔣巒,像唐證道也沒來,六郎得給老婆麵子,就沒有點他的名。
楚源暗叫一聲不好,還是念著些舊情,起身代答道:“陳怡那裏好像有個案子,蔣巒原任過大理,怕是過去幫忙了。年底了,著急呢。”好歹弄了個理由給糊弄了過去。
六郎道:“哦,那他們忙他們的,咱們樂咱們的。”
顏希真入京敘職,早該回昂州了,這借著關係硬撐到的,非要吃了顏神佑的慶功酒才回去。此時一手撈著李今,一手拎著兒子李濟。聽六郎這麼說,應聲道:“正是,很久沒有這麼開心了,正可借著二娘的酒,大家樂一樂。”
顏靜嫻笑道:“正是,我們姐妹也是,平日裏天南海北,難得一聚呢,是吧?四姐?”
顏靜媛訕訕地點了點頭,如坐針氈。
真是一般的姐妹,不一般的樣子。顏靜嫻深恨胞姐拖後腿,又覺得在承嗣的事情上陰了顏靜媛一把,有些對她不起。兩種情緒之下,讓她顏靜媛的態度越發地微妙了起來。姐妹之間,頗有些暗流洶湧。
上頭有個太子坐著,底下人難免有些拘謹,不好表現得太高興,又不能表現出不高興,隻得揀些閑話來說。六郎與幾個姐夫聊天,卻不談什麼國政,隻說些個兒女經。什麼小朋友挑食啦,昨天把保姆給氣哭了啦一類的。李今很擔心兒子在京中讀書,離了父母的管教,外祖父母再溺愛,會不成器。再三托付與六郎:“他有甚淘氣的地方,隻管教訓他。”
漸漸說得入港,山璞眼角卻看到了馮三娘悄悄走了過來,對顏神佑作了個手勢。山璞細細回想一下,這個手勢……據他的經驗來看,乃是有人搗亂,已經被拿下了。
六郎才答應了李今,便見山璞神色有異,問道:“怎麼了?”
山璞道:“些許小事,已經解決了。”
六郎含笑道:“那便好。”轉眼一看,顏神佑與顏希真等人聊得正投機,阿蓉與她們在一處,顯得比平時開心了許多。
顏希真正在問顏神佑:“接下來要做什麼?你有什麼打算麼?”
顏神佑笑道:“該做什麼,還做什麼唄。不過,明天送完你們,我該去女學那裏的。”
顏希真道:“那個封英娥,還真是有點意思,幫我看她一眼。”
顏靜嫻問道:“阿姐看上她了?看上了,也得等她結業再說。我看,你先讓她考考試,掂量掂量吧。眼前用人,馬虎不得。”
阿蓉因問封英娥是什麼人:“是不是原玄衣千戶家的小娘子?”
顏神佑笑道:“是他們家的女孩子。阿姐要是不提,我還想留她幫忙來的。”
顏希真道:“我好容易看中一個,你又來搶。”
“我新開府,正缺著人呢。阿蓉那裏,有合適的人麼?”
阿蓉笑道:“我對這些事情並不是很通的,哪裏知道什麼人呢?我娘家那裏,你是知道的,不跟我鬧就不錯了。”
顏希真道:“還是要知道一些的,不然啊,你跟六郎說話,他說的你得有一半兒聽不懂。”攛掇著阿蓉與顏神佑多相處些,問一問朝上的事情一類。阿蓉隻笑,也沒一口答應下來。顏希真也不著急,暗道,總有你繃不住的時候。人生的意外真是太多了,譬如東宮婚後數年無子,上下一片著急之時……總是會留有一些陰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