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結束時,他聽到了熱烈的掌聲。
他心情不錯,因為再也不用為課堂紀律而操心。犯人的眼神也沒有他之前所想象的那樣凶神惡煞,恰恰相反,在之後的接觸中,他發現犯人總會在他麵前表現得很老實,並不失時機地呈現自己悔改的誠意。他們都希望評上“勞改積極分子”,爭取各項加分,努力減刑。沒人願意在這“四麵牆”裏多待一天。
二
這既是一個嚴肅的專政機關,也是一個效益不錯的國有企業。
計劃經濟的年代,硫黃生產出來是不用愁賣的。監獄那時候是全縣的稅收大戶,內部有的是錢,什麼都周轉得開。犯人們永遠都有新囚服和新鞋穿,精神麵貌好,勞動積極性也高。監區有好幾個大隊,每個大隊分工不同:一大隊負責修房;二大隊負責發電;三大隊負責養豬;四大隊負責種蔬菜水果;五大隊負責挖礦……每個月生產出來的肉、蔬菜、水果吃都吃不完。犯人們除了勞動改造,還要在育新學校裏學習,參加掃盲班、技工班,學識字,學木工、泥瓦工、煆工……教室是嶄新的,課桌也是嶄新的,比周圍的鄉鎮學校條件不知好多少倍。監獄有時還會請文化教員來教樂器,讓他們陶冶情操。附近農民沒見過小提琴和薩克斯,他們會指著那些形狀各異的黑皮箱好奇地問遊嘉良:“遊大隊,這是什麼新式武器?”
監獄還會請縣上的人來放電影。電影一般放兩場,頭天幹部看,第二天犯人看,在操場上放。“首映”的時候,幹部家屬們會提前把自家小板凳搬去圍成半圓占位置,如果是冬天,孩子們還會帶個小火爐來,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圍著邊烤火,邊看電影。那時候演的是《地道戰》、《南征北戰》、《小兵張嘎》……不過,在遊嘉良的記憶裏,《少林寺》才是最轟動的,放映時,整個監獄像過節一樣。
那時候,幹部們總有機會喝點小酒,打點小麻將,或是到周末舞會上跳跳舞。生活雖然比不上現在的多姿多彩,卻也讓當地人無比羨慕,因為附近農民當時還在住土屋,點煤油燈。
在這個不毛之地,如果有人打聽硫黃礦怎麼走,別人會告訴他,順著這條路走,突然看到一個燈火通明的熱鬧地方,那就到了。盡管空氣中永遠彌漫著臭雞蛋味,盡管山坡上常年寸草不生,盡管交通不便、信息閉塞,可還是有很多人想到這裏工作。一些附近的農民問:“同誌,我可不可以進來勞改?”
三
硫黃礦裏自然是要采硫黃的。
遊嘉良當過采礦隊的大隊長,那時候,每天七點半,他都會準時站在操場上給那些下井的犯人點名,安排他們當日的工作。工作量是自上而下定的,勞改局下達一個總任務,監獄再分到各大隊,大隊再分到中隊,中隊分段,段再分小組,最後製成生產報表,考核完成。
任務不是他定的。有時候,碰到任務量突然加大,他就會對他們說:“這個工作量對大家是一個新挑戰,你們有沒有信心接受?”
“有!”犯人們總會聲音洪亮地回答。他知道對於犯人來說,有沒有信心,他們都得接受,自己多問一句,隻是給他們一些鼓勵而已。
通常這種時候,他還會換上工作服,戴上裝著礦燈的安全帽,勒上口罩,順著那條斜斜的巷道下井視察工作。他並不害怕。盡管“瓦斯爆炸”、“偏崩(從旁邊垮)”、“冒頂(從上麵塌方)”等一係列事故名稱經常被人們提起,但他自己還是有必要下去。下井視察能調動犯人的勞動積極性,從而更好地完成生產任務,他相信這一點。